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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希圣诧异,道:“你还真冲动,要和甄行秋拼命?我劝你休要多此一举。那小子道心破了就是破了,破镜不能重圆。且他吃这一套,就代表他对那甄行秋颇有感情,指不定比对你还有感情,你要将甄行秋怎么样,说不定他反而不满,到时候落个里外不是人。”
江鼎摇头,突然挑眉道:“我跟他计较什么?甄行秋算个屁。”
白希圣越发稀奇,道:“那你去……”
江鼎道:“甄行秋算什么?一个策划于暗室的短命鬼,纵然套上什么上位者的光环,也不过是一个小人。与天道相比,区区人为算什么?聂参若走上大道,有数百上千年朝夕需争,自会发现,甄行秋带来的磨难,连咫尺水沟都算不上。所以,现在终于的不是发泄,而是保住一线机缘。”
白希圣道:“你要去那个剑修那儿?剑修言明,只给十天时间,错过了就没有了。姓聂的自己都放弃了,你还不肯认命么?”
江鼎道:“我说的机缘,不是命运。机缘一线,要靠争取。命运是什么?生老病死皆是命,我等修道,就是与命争,没有逆天改命的勇气,又修什么道?我是天道修士,非命运的囚徒。”说着转身离开。
白希圣一呆,眼见他已经走到门口,道:“你想好了么?这一去,就算能达成目的,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花费这么多?”
江鼎正色道:“我答应过他,今天他来找我,进了我的门,我带他入道。虽然有种种变故,但他还是来了。承诺就是承诺。自他进我门这一刻起,我便不能弃之不理。这是我的道。”
说到这里,他纵身闯入雨幕之中。
白希圣皱眉,紧接着叹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倘若他能抛弃无聊的阵营与门户之见,倒是个好盟友。可惜了。”
江鼎并没有打伞,任由倾盆大雨浇在他的头上,身上,从里到外浇的通透。
衣服和头发,紧紧贴在皮肤上,湿哒哒的甚是沉重,他却不觉得狼狈,反而觉得清净。
雨水从天上来,或曾沾染灰尘,却依然清澈。只有这样的天水,才能洗去凡间蒙在人心上的污垢。
虽然知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做什么,并不代表他不怒,焦躁的情绪不断的外溢,又和雨水中和,维持着他那颗通透的心。
太玄经!
在雨中,他运气太玄经,一层层的运转,一丝丝的散发,头顶升腾起阵阵白雾,如人脸一般吞吐着雨雾。有太玄经,他能毫无顾忌的释放情感,又化作一道道玄气,反哺自身。
在极度的释放中,情绪与修为,人与天都达到了平衡。
坊市中,吉字号客房。一灯如豆,在雨夜中蒙蒙放光。
这处坊市本就低端,吉字号更是寻常的小客栈,两三间破屋,最是低端不过,炼气期修士,有钱一些的也不住这里。如今整个店中,只住着一位老者。
这老者,就点着灯。
他在此已经八天了,八天时间,不分白天夜晚,始终在窗台上点着一盏灯光,若非他愿出油钱,店家早就有意见了。
现在,老者正在房中打坐,雨声夹杂着雷声,在店外响起,并没有打扰到他的静修。
在他身侧,隔着一块小山一样的巨石,挡住了一面墙壁。
突然,老者的眼皮微抬,讶道:“有人来了?”
往窗外看去,就见一人从雨中走来,头上白气缭绕,彷如仙气。
他每一步踏出,都如舞蹈一般,优美异常,那种美感来自于动作的和谐与朦胧的神秘感。他明明就在雨中,却似乎在另外一个世界,与雨水不沾分毫,又似乎完全融入了雨世界,成为大雨中的一滴水。
“真不得了啊……”老者不由自主的前倾身体,道,“莫非是天人合一?这小子是得了什么机缘,进入这等状态?”
如此状态,对于修心,修道,修法,都是最难得不过的。清醒过来,定有一番飞跃。
“是他……”
老者眼睛尖,已经认出了来人。就是他在淮上上找到的少年。
若有所思的坐回蒲团上,老者等着对方的摆放。
咚咚咚,三声门响,大门应收而开。
江鼎站在门外,看着老者。因为在屋檐下,雨水不再浇落,但他头上,身上,还在不断的落下水珠,在脚下汇成溪流,汩汩流淌。
虽然湿透,少年却不显得狼狈,反而因为雨水的冲洗,皮肤白而透明,想一尊玉人。
老者吐出一口气,叹道:“你来啦,我那宝贝徒儿肯定飞了。”
江鼎脱下湿漉漉的外袍,只留下一身白衣。说也奇怪,他这身素白的衣衫,明明质地普通,却偏偏不沾滴水,一如平时一般干净整齐。他欠身行礼,然后走进来,道:“晚辈有负嘱托,他被人算计了。数月之内,与修道无缘。”
老者苦笑,道:“真没办法。又白忙一场。那么,后会有期。”说罢起身,搬着大石,就要起立。
江鼎脱口道:“且慢。”
老者回头,“嗯?”了一声。
江鼎道:“我知道他的大机缘已逝,是否还能留下一线生机?”
老者哂道:“亏你也是修道士,没听过‘大道无情’这句话么?错过了就没有了,哪有讨价还价的?”
江鼎正坐,欠身道:“大道无情,只因为天道至公,不因人之好恶而转移。但我们不是天道,还是有喜怒哀乐的人。能否为了一念之差,将天道机缘,移动分毫?”
他垂首道:“求您,只需挥手之间,移动毫厘,就能彻底推动他人的命途,求您给他一个机会。”
老者盯着他,道:“这是我修道以来,听到过最荒唐的话。像你这样的人,理应背天而行,为什么又能天人合一?”
江鼎道:“因为天比海更宽,有容乃大,能容纳我们所有的感悟。想来我这小小的谬论,也在天道许可之间。”
老者摇头,正要跟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再论道一番,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之前那天人合一的玄妙,目光看去,对上了一双璀璨如星辰,燃烧如烈火的眸子。
这小子……说不定将来非同寻常呢。
一个没入门的徒儿,固然不值得特别对待,但若是在这里埋下一个善缘,或许将来有大用。
心中动念,他便有了决定,道:“我有一个条件。”
江鼎道:“您说。”
老者道:“你欠我一个因果。”
江鼎道:“好。”
老者一笑,道:“痛快,今日先交货,明日来收钱。这买卖是赔是赚,将来才知道。”说着起身,不见他拔剑,凌空剑光一闪,巨大的剑石落下一角。
那石头落地便滚,咕噜噜滚出老远,越滚越大,滚到墙边时,又长得如同假山石一般。
老者道:“大道三千,小道十万。我剑修一门大大小小也有三百六十道。他若入我门来,道途任选,现在么,只有一门剑走偏锋的旁门左道给他。这剑石你可以搬走,机缘到了再给他。至于能悟几分,就看他造化了。”
江鼎深深一礼,道:“多谢。你虽没收下这个徒弟,他将来依旧敬你如师。”说着去搬动那剑石。
剑石沉重非常,江鼎几乎抬不起来,咬牙用尽全力,猛然一举,这才举起,扛在肩头,却被巨石压得弯下腰来。
沉重的喘了口气,江鼎道:“晚辈告辞了。”
一步步走出,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老者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道:“选这一道给他,说不定是对的。你可以当他的剑主。”
不知江鼎听到没有,只是扛着巨石远去。
老者起身,也扛起了剩下的剑石,不过比江鼎轻松得多,身子如鹞鹰一般,穿窗而出,笑道:“小子,记得我叫牧寿主。将来找你收账,就是这个名字。”说着放声大笑,消失在雨幕之中。
这一路,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大半夜。
江鼎仿佛回到了修为全失,独自挣扎在荒原上的时刻,肩头的重负压得他呼吸都困难。
好几次,他想放下石头,就地休息,却发现这玩意儿卸不下来,仿佛长在他肩头一般。
这东西,真是邪性。饶是江鼎涵养不错,也忍不住骂道:“去你妈的。”
不知多少次,他怀疑自己要跌倒,倒在雨水中,被石头砸成肉饼,却又一次次挺过来。若论毅力,他本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苦中有乐的是,有石头挡着,至少不会淋雨了。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沉重的雨伞了。
虽然不会淋雨,但他的头发没干过,之前是雨水,现在是汗水。汗水汇成水流,一道道从腮边落下,犹如石下落雨。
当大雨稍歇,天色也蒙蒙亮起,江鼎终于再次回到住处。
一道住处,他便感觉肩头上枷锁一松,顺势将剑石卸下,震得地面咚的一声。
靠在石上喘息片刻,江鼎看到了有人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聂参站在门前,看起来比昨晚还要单薄,目光痴痴的盯着他,似有无形的冰封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
江鼎扶着剑石,直视着他,道:“事已至此,当持剑守心,一往无前。机缘我给你留着,去做你该做的事。问心无愧,百折不挠,落子不悔。可成大道。”
聂参下台阶,到江鼎面前跪倒,深深俯首,道:“多谢先生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