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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白胡子和江升平对视一眼,同时停住。升平少见生人,大吃一惊,先要拔剑,紧接着想到刚才那道人说的话,似乎不是敌人,手指稍稍放松。
那道人比升平更不见外,仔细打量江升平,哈哈一声,道:“有趣了。你是翁玄思后来收的小徒儿,是不是?真不错,过来,我看看。”
江升平本能的往后要躲,却憋着一股气,暗道:倘若他是敌人,我不可示弱。倘若他是师父的朋友,我更不可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给师父丢人。便上前半步,深躬一礼,道:“晚辈江升平见过前辈,不知前辈上下?”
那道人越发惊喜,道:“不错啊。怪不得翁玄思这老家伙一直不肯带你出来,原来是深藏不露,等着将来吓人一跳呢。”
江升平心道:我有那么吓人么?只是这老儿不自报家门,他也不知道怎么称呼,继续道:“前辈,此地是我天心派禁地,外人恐有不便,请您在外面等候吧。”
那道人道:“岂有此理,不就是观星殿么?我在这里坐地炮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去,给我倒杯茶来。”
升平目瞪口呆,他从小到大只见过翁玄思一个长辈,从不知道世上还有“为老不尊”这四个字,不知道该不该去倒茶。
好在这时,就听翁玄思在背后道:“谢斯令,你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和晚辈耍威风,将来是不是蹲在街边要跟孩子抢糖吃啊?”
随着这句话,玄思真人大踏步走出殿来。升平微微一震,感觉到玄思真人从内到外,都有些不同。
以往玄思真人无论在哪里,都是穿着宽大的道袍,外披鹤氅,宽袍大袖,飘然欲仙,气度雍容高华。今天他却脱了外头的大氅,只穿着贴身的青布道袍,衣袖收窄,腰间束带,显得身姿挺拔,又兼神色肃然,仙气内敛,多了几分英气。
而且,这是升平第一次见到师父拿剑。
玄思真人手中持着一把剑,比一般剑器长出一尺,插在乌黑的剑鞘中,虽不见白刃,却是寒意凛然。剑器中溢出的杀气,与玄思真人的气势融为一体,如电如刺,迫人眉睫。
师父是要……出征么?
江升平骤然明白,又是惊诧,又是兴奋,叫道:“恩师!”
谢斯令笑道:“玄思老儿,你这是做什么?你又不是剑修,拿着把剑来充数么?”
玄思真人道:“此剑是我天心派镇派法剑,先祖独孤传承,今日老道请出此剑,震慑妖人宵小之辈。跟我来。”
江升平神采飞扬的跟在后面。谢斯令在最后,摇头道:“到底是年轻,不知道畏惧,不知道苦痛。一听打仗兴奋成这个样子,真叫人头疼。”
出了大殿,就见天斗观前,众弟子已经全到了。每一个人都比平时都不同,精气神全在巅峰,光彩焕发,抖擞异常。
另有一个道姑站在台阶上,江升平却不认得,但知道是前辈,虽不上前拜见,也是遥遥一礼。
玄思真人站在正中,沉沉开口道:“月门锁钥阵的事,尔等已经尽知。妖圣墨幻真派手下群妖进入钧天大幕,布置大阵,是为了在月亮潮汐的接引下,打开界门,让手下群妖进入黑风谷,救出狐妖。”
江升平本不知这些来龙去脉,这时听玄思真人解说,半懂半不懂,但也知道危机迫近。
玄思真人道:“经过数日的搜索,九座锁钥阵已经破坏七座。另外两座却始终踪迹渺然。或是他们不曾布置,或是我们没有发现。无论如何,我等当做最坏的打算。”
他抬头,天色犹暗,在天边却出现了一道白色镶边,浅浅的犹如薄雾,那是晨曦的曙光。
真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根据月亮潮汐的规律推算,或者明天,或者后天,就是大阵接引之日。妖踪必现,我等赶赴锁妖谷,阻拦群孽,护卫天心派,护卫修道界的安宁。”
焦长真道:“是,我天心派岂容孽障撒野?弟子们誓死力战,守卫山门,消灭妖邪!”
其余弟子跟着道:“弟子誓死力战!”
升平也跟着呼喊一声,声音清朗,意气昂然。
玄思真人回过头,道:“升平留下。”
江升平愕然,道:“师父?此时人人尽力向前,弟子怎能落后?何况弟子剑术已有小成,不会拖后腿的。”
玄思真人肃然道:“你还在禁足之中,不许离开天斗观。”
江升平一股斗志登时泄了,还不肯死心,求道:“师父,您许弟子跟着去,弟子定然斩妖除魔,戴罪立功。”
玄思真人道:“不行,好好思过才是你的正途。况且我们都走了,天斗观里空无一人,成什么话?你在观中看守,等我们回来。”说着招手让他向前,将一整串玉简交给他,道:“这是观中上下所有门户的钥匙,你要仔细巡查,丢了什么,少了什么,你且自己赔来。”
江升平点头应是,玄思真人目光幽幽,就要转身离开,走开一步,再次回来,捏住了升平的手,道:“别的地方任你来去,只有……摘星殿后面那条道路,不可以走。”
说完,他霍然回头,对其他人喝道,“出发。”身子化作一道虹光飞出,其余人等跟在后面,如彗星流光一般,消失在天际。
江升平在后面看着旁人离去的背影,又是钦羡,又是担忧,过了许久才怅然折回观中。
因为领了看守的任务,他不便回星宫,就留在天斗观中。
虽然师父的意思,他最重要的任务是思过,其次才轮到看守和巡视。但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宁可不修炼,也要看好家,何况面壁。
玄思真人去时曾说,这一战早则明日,迟则后日,想来也不过两三日功夫。也耽误不了什么。
先到宫楼转了一圈,升平将师父的寝室打扫一遍,又布置了自己的寝室,再打扫后面的彗楼,按部就班打扫完毕,最后来到宫楼。
其实他主要想来的便是宫楼。
宫楼是天斗观最低矮,最不起眼的一座配楼,却是最重要的。因为它是天心派的宝库。
除了各弟子私人的收藏,天心派最好的宝物都在这里。有各色法宝,极品丹药,无数材料和不知名的奇物。
江升平从小在天心派长大,作为小弟子备受宠爱,修炼所需,应有尽有,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但不要不代表他不爱看。他就喜欢进藏宝室,看琳琅满目的宝物,揣测它们的来历,估计它们的价值,乃至搬来搬去,图个新鲜好玩。
走过法宝区,穿过药房,江升平来到杂物室。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虽然东西奇奇怪怪,摆放的杂乱无章,但常常能淘到好玩的。
譬如说,柜子上有两个竹笼子,里面放着草编的蛐蛐和小马驹。虽然都是用普通的领花草编成,却能自己动弹,蛐蛐在笼子里跳,小马驹绕着笼子转圈。小时候升平及其喜欢,常常放出来玩,自从丢失了一只蛐蛐儿,被师父责骂以后便不敢随意乱动了。
在杂物室的一角,放着一个小箱子,里面是一些画册。这些东西没归在经院里,大抵是于修炼无异,但也有不少有趣的内容。比如说一些凡俗的风土,前代弟子们的手记,还有一些不知何处来的残页。
这些东西江升平小时候都看过的,只是随着搬出天斗观自立之后,渐渐忘了。多年之后回看,依旧津津有味。他坐在地上,边看边傻乐,毫无仙家弟子的风范。
将箱子里的东西翻过一遍,已经过了大半日的时间。江升平忙收拾好画册,正要放回去,突然心中一动,从中抽出一本放进袖子,再把箱子推了回去。
走出宫楼,他一路来到彗楼,沿楼梯上去。
刚到二楼,升平身子一震,目瞪口呆,半只脚踏在最后一阶台阶上,竟忘了移动重心。
只见二楼的尽头,开放的轩阁之中,一个青衣女子凭栏而立,秀发随风漂浮,露出半张雪白的侧脸,完美至近乎妖异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忧思。
对升平来说,这女子的出现,让他受到三重震动。
第一惊,是这女子凭空出现在本该空无一人的天斗观中,不知从何而来。
第二惊,是女子的容貌如此美丽,近乎谪仙。
第三惊,也是最令他吃惊的,是这个女子,他见过。
这女子的容貌,与他曾捡到的那幅画卷中的女子像一模一样。
那副画像本就是丹青妙笔,栩栩如生,现在看到这女子的容貌,更是好像画中人走了下来,令人如坠梦境。
“你……你是?”江升平挤出两个字。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是升平么?”
江升平胡乱点了点头,急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眸子微眯,露出几丝惘然,道:“不知道啊,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所以我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呢?我也不知道,不如就叫小苏……你可以先这样叫我。”
江升平重复了一遍“小苏”,皱眉道:“你从哪里来?”
那女子声音犹如天籁,道:“我?我走下来的。”
江升平奇道:“怎么走……走下来?”
那女子道:“就这么一走,就走下来了。走啊走啊,走到了门口。我回头一看,原来后面是一张白纸。好像我就是从那里下来的。”
江升平不明所以,想了想,突然恍然,道:“你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你是画灵?”
那女子神色茫然,道:“画灵?画有灵么?”
江升平道:“我听师父说,万物都有灵,画应该也有灵吧。只是像字画这样的东西,操于人手。越是用了心的东西,越容易产生灵。那幅画想必是恩师用心用情所画,区区百年就能产生画灵,可见用情之深。”
那女子露出笑容,甜美清澈,仿佛山中清溪,道:“是么?那要感谢你师父了。”
江升平道:“只是感谢么师父不会高兴的。恩师名讳上玄下思,你记得么?”
那女子轻声道:“玄思?好熟悉的名字,我……”她轻轻地捂住了胸口,道,“这里,好像动了一下,我记得他。”
江升平喜道:“是吧,你记得他就好。他一直都忘不了你……你的本体。现在那位已经死了,你出现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那女子道:“我的本体,是棺材里的女人么?”
江升平惊奇道:“你知道?”
那女子轻轻颔首,道:“我走下来的时候,不知道往哪里走,四处乱逛时,就进了那个屋子,看见了棺材。第一眼看见那棺材,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想那是冥冥中的联系。”
江升平抚掌道:“正是。他对你的本体不肯放弃许多年了,这时看见你站在面前,必然喜出望外。姑娘你是稀客,过来坐吧。师父现在出去了,我给你安排一个好地方等他。”说着将她引到观星殿,道:“稍等,我去泡茶。”
过了一会儿,升平回转来,端着茶杯,道:“不知道你们画灵喝不喝茶水?”
那女子笑道:“我不想喝,大概就是不需要吧。”说着端起茶杯,在手中摩挲着。
江升平也不喝茶,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女子的模样。
那女子被他的目光扫视的有些不适,以袖掩口道:“你这孩子,看什么?小小年纪眼睛不老实。”
江升平道:“小苏,你可真漂亮。”
那女子浅笑,霞晕两颊,道:“胡说,你年纪轻轻,懂得什么漂亮不漂亮?”
江升平道:“我都二十了,还小么?你就是漂亮,不过……”用手托腮,露出费解之色,道:“小苏,其实我也有一件事不明白。”
那女子嗯了一声,道:“有什么不明白?”
江升平缓缓道:“你不是男的么?怎么变成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