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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等一场生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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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颜在商务楼门口等苏炳,三分钟过去,她便等不住了,溜达到附近几条路。

    她这才发觉地段眼熟,陈佑儒住的是这一片区的石库门,她高中走过不下百次,刚才内急,便没意识。她记得陈佑儒家入口地方,无聊且随意的,朝那条胡同探了探头,瞥一眼。

    “朱颜!”

    有人喊他,从身后,朱颜呲起一排牙,腹诽——这么巧?

    陈佑儒卷携一股激动劲,奔到她身边,“我就知道,这背影,肯定是你。”

    他依旧文弱书生样,白净脸庞,只比高中长了几厘米,朱颜淡定得多,“找厕所路过这里,真巧。”

    陈佑儒大概有许多话要说,那样急切忙乱,不知如何下口,突然被一道女声截断。

    “朱颜!你怎么在这?”

    朱颜被她质问的一乐,“我怎么不能在这?此路是你开么,此树是你栽么,我难道还要留下买路钱?”

    丁琼从陈佑儒家里出来,急不可耐地隔到他们两人中间,她穿了一身黑,像只竖毛躬身的黑猫,很警惕,“你找佑儒干什么?”

    “丁琼!别闹!”陈佑儒眼露不耐。

    “你嫌我闹了?她好啊,她不闹,你跟她过去呀!”丁琼大声喊。

    丁琼小女生心性,家境比陈佑儒好,作一些,不足为奇。

    他们在一起很多年,起初陈佑儒当她是可爱,久了,新鲜的激情褪尽,柴米油盐之下,她哪里有朱颜的悉心和成熟。

    他开始感怀,那样一个曾经将他当做顶上天的女孩。

    不得不承认,朱颜出落得愈发有味道,比之高中的小妮子,她如今更有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丁琼嗅闻到不对劲的地方,陈佑儒再一凶她,她几乎要哭着闹起来。

    朱颜头胀得像往水里泡过一泡,“我的错,我腿贱。”

    对,她腿贱,颠颠儿走这来。

    她说,“你们慢聊,我走了。”

    “不许走!话讲清楚,你来干嘛的?”丁琼跟她拗上了,胡同才容两三个人走,她张开臂膀一拦,谁能过得去。

    陈佑儒久积的气火上头了,“我们老同学说句话,怎么了!你撒什么泼!”愈临近婚期,牵扯到两个家庭,矛盾增而不减,日子变得乏善可陈,琐碎时间里,陈佑儒态度也差劲起来。

    “别吵。”朱颜做个停止手势,“再不走,我男友要等急了,丁琼,我路过而已,你没道理堵着不让走。陈佑儒,管管你未婚妻。我家亲爱的脾气可不好,他着急之后,会打人的。不过我就喜欢他man的一面。”

    风卷入胡同,又将她暧昧的话,卷出石库门。

    “原来如此,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喜欢我man的一面?”

    苏炳无声息地走近他们,把三人吓了一大跳,他手搭朱颜肩,“知道我脾气不好,还慢慢吞吞,想揍人,怎么办?”边说话,他浓眉大眼拂过陈佑儒,里头的神光,侵略性昭然若揭。

    陈佑儒潜意识低下头,他好像回到高中时期,面对着林夏珂,甚至比林夏珂还难以捉摸的男人。

    朱颜被他勾的不适,但戏做全套,她发嗲,“人家就喜欢八块腹肌,人鱼线什么的,你不是知道嘛?”

    “是么?”苏炳视线所及,皆是笑,“我还真不知道。”

    丁琼冷笑,“八块腹肌?人鱼线?呵,真看不出。”

    “你在暗示我什么?”苏炳笑笑,“你想看,也得我肯脱,一个姑娘家说这种隐晦不清的话,害不害臊。”

    朱颜当和事老,“算了,算了y,我们走。”

    丁琼气得脸红青交替,“空有个身材,有什么了不起!”

    朱颜默默吐气,“亲,八块腹肌呐,人鱼线呐,其实,是挺了不起的了。”

    丁琼噎了一秒,继续反唇相讥,“长得好能当饭吃,别蠢了!”

    “姑娘,我必须纠正你,首先,我工资高,工作体面,品行端正。其次才是我honey最喜欢的八块腹肌。最重要,我酒量好,胆子大,从不让女人撑场面。”

    苏炳谈笑风生,有意无意,戳在痛痒之地。话到最后,陈佑儒几乎不敢抬头看他。

    他勾着朱颜,“走,去健身房,教你怎么练马甲线。”

    离开石库门,苏炳目向前方,没看她,手仍勾着她的肩,淡淡问,“man不man?”

    河西走廊,万里风光处,南妩收到朱颜在健身房发来的照片,画面里只有一截脖子以下,胯部以上的腹肌影像,她配张星星眼的小人——阿炳man死了有没有!

    “看什么?”男低音如风贯耳。

    他轻轻巧巧地拿到南妩手机,瞥一眼,将图片删除,“别看脏东西,小心长针眼。”

    南妩即刻义正言辞回复朱颜——不要给我发这种照片,君白说了,会长针眼。

    她家教甚严回完这句话,手机揣包里,仰了脸,仔细端详起河西走廊的风貌。

    河西走廊有大约有九百公里长,南妩方向感极差,只道天地之间,辽远苍凉,戈壁的风吹得她皮肤干涩,半边身子躲在梁君白身后。

    前头有许多人,南妩起初以为是一支旅游团,再近些,又有无数高头大马入目,大伏天里,旁边站的人穿着厚重铠甲,手执本子念念有词。

    “剧组?”南妩一下反应过来,“你们公司有新戏在这里取景?”

    面前跑来一个上年纪的男人,留着跟南妩一样长的头发,扎了束小辫,“梁总,刚下飞机?”

    梁君白点头,“拍摄进度怎么样?”

    “都是专业演员,加上几个老戏骨的配戏指点,大家都很卖力,估计比预期还能早半个月杀青。”导演的小辫子在风中乱舞,一看,就像艺术圈里的人,他笑眯眯转向南妩,“梁太太?”

    南妩面皮薄,脱口说,“还不是。”

    “别急。”梁君白低低笑,用安抚声音对她说,“我在努力了。”

    谁急了,南妩又度脸红,哑口难辨。

    导演一副通情达理的脸,“恩爱就好,结婚只是一纸契约书,哪有感情重要。”

    “我不赞同。”梁君白笑得更深,“红本子同样重要,合理合法的男女关系,可以更深层次地维系双方感情,尤其是红本之后,夫妻二人享有的权利和义务,很合我意。”

    导演恍然大悟,大悟中又含着暧昧,“这么说来,是满重要的。”

    他见南妩臊得慌,便以说戏为由,体贴地走开了。

    “有外人在呢,你说话就,就不能含蓄一点么!”等导演走远,南妩终于有了底气教训梁君白。

    “我还不够含蓄?”他食指拨着手机,“我给你见见,我刚才那段话,不含蓄是怎么*。”

    屏幕停在一个法律教育网的页面,标题是夫妻权利义务关系。

    开头第一条是——合法夫妻关系本身,包含了男女双方有性生活的权利与义务内容,建立在合法婚姻关系基础上的婚内性生活的合法性不容置疑,约定双方婚姻存续期间不能发生性行为,不符合婚姻关系的原则。

    梁君白挑眉——看,所谓露骨,当如是。

    他越是坦坦荡荡,南妩越想从地缝里钻进去,“梁君白!你平常都在研究什么!”

    他淡然回复南妩的质疑,“最近开始,研究婚姻法。”

    梁君白没过多表情的脸上,隐约透着好兴致,南妩懂得,他一定想拉自己一起研究婚姻法,南妩岔开话题,“这里在拍什么戏?”

    “汉武盛世。”沙土含混在风里,他压低南妩的帽子,叙述起一段史实,“骠骑大将军霍去病征讨匈奴,夺取河西走廊,成就汉武时期的几次著名战役。”

    大约为配上那一长卷历史,他特意压低几分嗓音,听得沙沙略哑。

    “大型历史古装剧?”

    “嗯。我请了几个研究汉朝文化的学者,从衣饰,器皿,到台词,他们会严格把关。”他注视着拍摄现场,“历史原貌或许很难复制,能做到六七分接近,所有人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南妩喜欢历史剧,而且梁辰传媒出品的,她爱屋及乌,只见到一处拍摄现场,荒烟漫溯,金戈声声,天地广袤之下折射出的野性,风与尘土里古朴的气息,全然不像影视城里搭出来的景,就觉得此剧上映,必定反响不凡。

    这里,确实能激起人们对历史的感怀,她站在那儿,不知怎地,就动容起来。

    正此时,剧组的包围圈里走来一个人,白色里衣,黑夹克,两手抄衣服口袋里,他眉黑肤白,从远至近的一段路,南妩只能拿郁郁两个字形容他。

    “嗨。”他说起话,语气又冷又淡。

    “他是土生土长的甘肃人,我们游祁连山的向导。”梁君白一顿,沙土飞扬间,忽然振眉笑了。

    下一秒,南妩便知道,他为什么会笑。

    因为男人以大拇指和中指撑着太阳穴,说,“我叫秦淮河。”

    他声音不同他的高冷气息,极软,魅惑,一开嗓,南妩一身鸡皮疙瘩竖起来。

    她噗嗤笑了,“秦先生真的出生在甘肃,不是南京么?”

    秦淮河没说话,直接掏出身份证,姓名秦淮河,性别男,住址甘肃省……

    他直观地告诉南妩,我,秦淮河,是甘肃人。

    接着的一路上,他用不咸不淡的嗓音充当向导,介绍沿路大小山脉名称,海拔,或者当地的神话传说。

    秦淮河眼睛应该很大,但总是散散无神地睁着。

    攀祁连山的时候,秦淮河走到他们后头,大抵没什么可介绍了,他继续双手抄兜里,打哈气。

    “你朋友?”南妩竖起大拇指,“有个性,声音那叫一个软。”

    “他,嘴硬,心软,人拽。”

    南妩轻轻鼓掌,“哇塞,总结得好精辟!”

    “梁君白。”软魅的男声冷冷传来,“你特么说我什么?”

    梁君白一捏南妩腮帮子的肉,叹息,“啧,我没说错,拽吧?”

    南妩回头瞥眼秦淮河,诚实回答,“拽。”然后又说,“凶。”

    面对南妩的小眼神,半响,秦淮河别开头,缓缓,冷冷,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特么。”

    总体来说,祁连山没有其他被踏破山门的名胜风景秀美,他们攀爬的这一块,略显荒僻。梁君白打起一把伞,遮在南妩头顶,为她挡阳光。

    祁连山海拔高,他们只能小做攀登。

    登到一小段山腰处,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天有些暗下去,梁君白牵她眺望层叠的山岭原野。

    秦淮河干脆盘腿在树下小憩,一只眼半睁,一只眼闭着,懒散瞧他们。

    他离得很远,听不见梁君白对南妩耳语什么,女孩笑得比接近日落时的阳光还要温暖。

    他找一根树杈,在泥里,依旧睁只眼闭只眼,划下一行字——秀恩爱,死得快。

    写完,他叹口气,拿手抹掉字,开口,“梁君白你大爷,特么秀恩爱给谁看。”

    再往前数步,是悬崖断层,梁君白问,“你怕黑,也怕荒,现在两样都占了,怕么?”

    怕么。

    以往,她当然会哭着喊一声:妈妈救我。

    她曾经听人说,如果你的感情遭遇父母反对,你的爱侣受到家人否定,不如静下心来想一想,他们或许是对的。

    而今半身靠着梁君白,他是个将自己带离家,出远门,只换来南母一句早点回,南父一句玩好的男人。

    “不怕。”

    心如淡水,触阳生风,又怎么会怕?

    梁君白将声音调低到一个顺风顺耳的音域,每个字,都让南妩肌肤生津。

    “其实,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他收着伞,在日落余晖里,眼底□□大盛,“往后的岁月,无论是黑暗,还是贫瘠,我在,你就不会怕。”

    所以,他想要说的,早在飞机穿破八千里路云和月,俯入大地的时候,已经融进九百公里长的河西走廊。

    很多人评价他,梁君白梁先生呀,少有所为,一门心思拼事业,感情上,大概是少了点情趣。

    情趣,如果是捧着一把吉他,在路灯下唱情歌;或者买来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大声说我爱你。

    那么,太花哨贲张的举动,他固然不懂。

    在爱里,南妩一直知道,梁先生哪懂那般鲜花着锦,他只会牵你手,一路福祸,走到底,走到死。

    她想,人的一生总会进入一个怪圈,十丈软红,极致的苦与极致的欢喜,是一脉相连的。当白昼逝去,黑幕必然降临,那时候,梁先生大抵会轻拍她的背,哄着说,别怕,别哭,有我在。

    沙土飘渺渺地扬起,肉眼可见,黄褐色的风。

    梁君白又压了压南妩的帽檐。

    他说。我们买一间屋子,卧室朝南,带花园。

    他说。我三十好几,老男人,想成家了。

    他说。

    小妩,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