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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凌太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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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过那台笔记本时,谢怀衣心中并非没有疑问,只是出于对老人的绝对信任,他并没有提出,甚至没有深想。

    那支减震包装的药剂,被注入空盐水袋。一股浓郁的紫色,逐渐转淡,一缕缕进入身体。谢怀衣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看着老人苍老的面容一分分转为担忧,心底无声地涌起暖意。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一摞庞杂无比,全无筛选整理的资料,在谢怀衣眼中宛如掌心的纹路,条分缕析,抽丝剥茧,毫无障碍。短短数年,他就从一个被判定永久性残疾的伤患,脱胎换骨,修为大成。除了郑老,可能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后来,因为屡立功勋,谢怀衣成为最年轻的少将。授衔的那一天,上位者的期许,同僚的赞美,属下的惊叹,明明暗暗,无数双眼睛里,他没有看到那个一手造就了他的人。只隐约听闻,郑老先生被召集去主持另一项秘密工程。而这个时候,谢怀衣已经不能再轻而易举地走入他的办公室,倒上一杯水,安静地看他审核实验报告。

    本以为从此他与他的人生将再无交集。就像那年,研究所二层小楼前,高大而繁茂的法国梧桐,脱下一片片金黄的叶子。那些轻薄而阔大的梧桐叶,从枝头离去,就不会再有回来的一天。

    直到一年前,海上突现电磁波异常。一种无法言说的紧张情绪,开始从高层向下蔓延。谢怀衣本有察觉,却没有想到,他为此接受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接远在关中的郑老进京。那时候,老人近乎苍白的头发,在直升机吹起的狂风中飘舞,那双苍老而深邃的眼睛里,已经消退了曾经面对整个世界的惊奇。

    他少年时曾经感受过的震撼,一分分从那具佝偻的身躯中消散。

    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塞满胸膛。

    末世降临,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整个世界的平静。他在接到命令,赶赴金陵之前,老人特地从临时实验室赶来。

    原本饱满的额头,被一行行深刻的皱纹取代,老人尚未拂落肩头的落雪,却踌躇片刻,才吐出来此的目的。

    “小谢,那支药,以后不要再用了。”

    谢怀衣的诧异并未掩饰,他略斟酌了几分,道:“老师,我会掌握分寸的。”

    老人浑浊的眼睛久久凝望着年轻的将军,那几乎阅尽一个世纪风霜的眼里,流露出的却是矛盾和担忧:“孩子,我只希望你能做一个你想做的人。”

    谢怀衣并未被话语中的情绪感染,他只是犹豫着探问:“老师,有谁给您添麻烦了吗?”

    老人的神色一瞬转为平和,他轻轻拍了拍谢怀衣的肩,却被冰冷的肩章隔到手:“小谢,你多虑了,还没有谁能给我制造麻烦。一路保重。”

    “保重。”谢怀衣矮身坐入车内,微笑着带上车门。

    不过短短数小时,就被飞机带往金陵。

    其后一切不必赘述。金陵陆沉,申城风起,当他再度看到自己坐在木仰之身前,一瞬间的恍惚,几乎惊醒了他封闭的心神。

    木仰之深沉而充满探究的眼睛,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仿佛能穿透灵魂。

    “数月前,我在森罗阵西门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不应该叫谢怀衣。你……能告诉我你的本名吗?”

    一切回忆汇聚成滚滚洪流,从无尽的虚空中浩荡而来。而他自己却仿佛一片轻舟,从一个浪头,被拍向另一个浪头。

    是啊,他该叫什么名字呢?

    他又是什么人?

    是34-1?

    是谢一?

    是谢怀衣?

    还是那个本不该出现在尘世之中的胚胎?这个世界中一切生灵都有其自身的轨迹。唯独他……仿佛从未真正走进过任何一个人的人生。一切就像在最初的最初,他隔着坚硬而不可逾越的透明玻璃,像看着神妙莫测的试管一样,看着这个世界中匆忙来去的人群。

    有一双苍老而充满惊奇的眼睛,在一片黑暗的浪潮中睁开。老人平静从容的脸庞一分分浮现在空无一物的世界里。

    “孩子你已经到了需要上学的年纪。谢一是你的小名,我给你起一个大号,就叫谢怀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好不好?

    忽然,硕大的金黄色梧桐叶,一片片飘落,铺满了无形的空间,老人穿着针织衫的微屈身影,如梦一般伫立在林间小道的尽头。

    “我只希望你能做一个你想做的人!”

    梧桐凋尽秋已老,漫天大雪,从不可追溯的时空外一片片飘落。忽明忽暗的光芒中,突然竖起一颗颗高耸入云的雪杉,有个眸色深碧的少年,用清凌凌不染尘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追问。

    “哦?我认错了吗……你是谁?

    “这不像你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不知从何处握住的枪柄,令他陡然生出开口的力量,他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谢怀衣。”

    至此,一切虚无被无形的力量斩灭。

    神识倏然归位,仿佛有无尽星辰,在心海中旋转起伏,一念之间,他几乎可以看清亿万星辰浮跃的轨迹。

    耳边有清风掠过,轻微而迷人的花香,在鼻尖萦绕。

    他轻轻睁开了眼睛,却一眼看到了陌寒——那个颇负盛名的修道人同时睁开了眼,幽蓝色的剑气,纵横缭绕,宛如一朵冰冷的火焰。

    木仰之依然维持着悬挂在半空姿势,此刻拍手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谢怀衣借你的苦海为引入定,出定之时,也唤醒了你的神识。”

    陌寒仿佛是在不知名的空间被困了无数年,他的声音居然有些艰涩:“是么?多谢了!我本以为我找不到出路。”

    木仰之歪歪头,似乎与小山魈待久了,他也学会了这个动作:“我借森罗阵为你们渡苦海,本就只需要一弹指的时间。可你却被困住了这么久,真是罕见。”

    苦海中遭际如何,陌寒不欲多谈,只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谢怀衣将局势一条条细说,谈及交代肖廷声,如果申城不能守住,就彻底毁灭时。陌寒也没有半分动容。

    仿佛一轮苦海渡尽,一切往事尽成劫灰。

    “所以,我们两人只要把伏渊留在天梯之上,一切就会彻底结束。是吗?”

    木仰之看了眼前二人,轻轻道:“是的。如果不能历尽天劫,你们就会在天梯上重入轮回。你们已经有了阳神显化的能力,何时归来,如何归来,不必我再细说。如果能够度过,那么……直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你们就不必再回来了。”

    陌寒神色微微一动:“如果成功,还能重新回到这里吗?”

    “只能斩下历世化身,或本尊自愿重入轮回。”木仰之毫无隐瞒之意。

    陌寒问:“那伏渊又是如何停留在这里?”

    “他……他不惜折损自身功力,扰动时空秩序,以求暂存在这个世界。不然世间法尽头,区区阳神圆满的修为,是无法在这么多人心中种下隐念的。”

    “哦?”陌寒似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我们四人来时,落脚的地点都是金陵城地宫之上。这其中缘由,你可知晓?”

    谢怀衣眉心一跳。

    只听木仰之一哂,道:“是啊,伏渊自作聪明,妄图扰乱天机,却不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到头来,却是自缚手脚,平添强敌。叶观止与苏妍已经回来。他们成功阻杀了谈音,伏渊没能拿到镜花之影,就无法复制自身神念。天刑之下,将无处遁形。不然一切就很难说了。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让你们在渡天劫之时,阻挠伏渊。”

    陌寒沉声道:“无妨,我或许有些把握。被玄晶引来这个世界,可能就是为了今天。”

    谢怀衣隐隐感到陌寒一行四人,或许来历蹊跷。也深知此刻二人不论成不成功,都不可能再走下天梯,所以不置一词。

    木仰之叹了口气,最后问道:“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谢怀衣眼中浮过一张苍老而从容脸庞,轻轻摇头。

    陌寒手指轻轻扣过晶莹雪亮的长剑,道:“最后拜托你一件事,不要让小羽参加最后一战。这是我的一点私心。”

    木仰之微微诧异,道:“你要我直接困住她吗?你不再见她一面?”

    陌寒深深吐出一口气:“箭已在弦,多说无益,她很聪明,会明白的。不用了。”

    “好。”木仰之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支剔透白骨,道:“柳如曾问你借身后之骨,你答应过她。可她如今随曲时言重归红尘之中,是用不到了。这是留给你的谢礼。”

    陌寒未接,落在白骨上的神色微微一凝:“一并留给那丫头吧。我走之后她修为不足,也不知将来如何,留给她防身也好。”

    木仰之点点头。

    诸事皆毕。

    深蓝的夜空,无星无月,仿佛没有一丝变化。春日的晚风拂落飘飞的荧花。

    谢怀衣待陌寒说完,这才起身肃容道:“伏渊寄宿的先知现在还在天梯入口。申城各地被他蛊惑之人,就快要集合完毕。我们这就动身。告辞!”

    “告辞!”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