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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杼北征,肃王携群臣于城外为其送行。
天色阴沉,北风猎猎,刺骨寒意从困四面八方浸润,再厚的衣服都抵挡不住。群臣们个个鼻头通红,忍不住把自己缩的像个鹌鹑,看向赵杼的目光充满崇拜与敬畏。
北征士兵列成方阵,手执武器面色肃穆,每个人身姿相似,表情相同,远征号角声中,他们每个人都如他们手中兵器一样,散发着浓烈杀气与不屈战意!
众方阵前,赵杼身披铠甲,端坐马上,王旗在他身后迎风招展,猎猎生威。所有士兵的动作,都随着他指间手势转变,看不到底的士兵人群,仿佛是同一个人,动作一致,声音一致,连表情都一致!
这是多么可怕的控制力!多么可怕的权威!怪不得平王可以以少年之姿,战赢所有大夏北关外族,十数年来从无败绩!
深冬腊月,士兵们的冬服也缝进了厚厚棉花,可平王赵杼,外披铠甲,内里只穿了薄薄一层单衣。强忍住跺脚驱寒群臣们不禁心生向往,平王果然武功高强!
……
肃王双手举杯,请赵杼饮送别酒:“我辈宗室承天之恩泽,享百姓供奉,如今国有危难,正是效力之时。我不若你,独具雄心,将才智满,在此送你北行,愿你旗开得胜,再创伟绩!”
这话说的很衬亲王身份,也很洪亮,中气十足,可大家瞧着,还是觉得稍稍有点不协调。
是什么呢?
众人再看几眼,恍然大悟,应该是这个吧!
肃王身材不差,虽不如赵杼个子高,久居高位,气势还是有的,尤其今日身穿亲王正服,胸前四爪金龙几欲飞出,更显尊贵无两。可肃王武功不高,年纪也大了,为了御寒,难免多穿点衣服。哪怕他穿的是最轻薄,最昂贵最能御寒的紫貂皮,也厚了一层,身上衣服一多,就显的臃肿,一臃肿,气势就下来了。
反观赵杼,并没有穿代表亲王尊贵的王爷服饰,而是铁肃戎装,因为太冷,铠甲表面还泛起一层寒霜。可他身上气势,眉目间霸气寒傲,几乎成为实质,让人看一眼都胆颤。
两厢一对比……肃王的话再有气势,都像装样子,赵杼只要站在那里,一句不说,都不能让人忽略。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玩味情绪在瞳眸中浮沉,最终轻轻敛起。肃王这话,是想影射什么?说自己是赵姓,与天子一样沐天恩,享百姓供奉,有资格替天子送他,做与天子一样的事?还是说他太出挑,定会有异心?‘独具’二字,可不是什么好词。
宗室之中,只有龙椅上皇帝是特殊的,别人比不了的……
不管肃王是不是在以为以后铺路,赵杼都不在乎,他已做好所有应对准备,定不会让肃王得逞!
他眉梢一挑,双手捧杯,与肃王遥遥一敬:“承王叔吉言。吾曾手刃西夏诸王,枪挑大辽太子,王叔放心,任何欲对大夏基业挑战之人,吾必让其五马分尸,不得善终!”
肃王手微微一顿,目光微缓声音温和,“如此,本王便放心了。可战场纷争,刀枪无眼,你当小心。”
这是在提醒,还是诅咒?赵杼心内冷笑,“吾征战沙场十数年,从未有过败仗,王叔多虑了。”
“如此,你便上路吧!”肃王将酒杯递给近身内侍,“晚一分,我大夏疆土,就有一分危险可能。”
这话说的不错,但是上路二字……
赵杼看重的从来是个人能力,口舌之争太小气,他一向不屑,只是没想到,肃王也有这一面……看来,还真是到时机了。
“王叔也多多保重,天寒,您这年纪,可别冻出个好歹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赵杼说完,不再停留,飞身上马,手势一起,大军开拔。
号角声起,军士们齐齐呐喊,声势可谓浩大,所有送行群臣齐齐跪下:“盼平王早日得胜归京!”
“盼平王早日得胜归京!”
“盼平王早日得胜归京!”
在所有人期盼的视线里,赵杼催马前行,头一下也没回。
肃王站在跪着的人群里,视线微微闪动。
……
走出上京城十里,洪右催马过来报信:“王妃在前面等您。”
赵杼眼神一暖,媳妇来送他了!
“吩咐下去,大军继续前行,无需顾本王,本王去去就回。”赵杼说完,两腿一夹,胯|下黑马前蹄扬起,瞬间加速,朝前方跑去。
小亭子里,卢栎穿的厚厚的,手炉都换了个两个:“赵杼不会已经走了吧。”
“不可能。”胡薇薇懒洋洋拨着火盆里的炭火,“平王出征,阵势怎么会小?一时半刻且完不了呢,主子这是来早了。要说我,这么冷的天,主子何苦受这份罪,反正王爷很快就会回来,在家告个别也就是了。主子早年身体不好,冬天正是补养的时候,就不该这么乱跑……”
胡薇薇碎碎念,是担心他的身体,卢栎很理解,可他就是忍不住想来。
就算这分别不会太久,也是分别,长久朝夕相对,他习惯了赵杼陪伴,竟然有些想不起之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赵杼还没走,他已开始怀念,不在离开前再看看,总是不放心。
再说,演戏演全套么,他们既然要坑肃王,就尽量不留任何疑点。上京城住了这么久,赵杼身份如何,对他如何,所有人都看得到。平日恨不得粘乎在一起,连公事都不要做,现在赵杼远征,他都不过来送,是不是太奇怪?
正想着,远处出现一个黑点,黑点愈行愈近,转眼间到达面前。
“赵杼!”卢栎放开手炉,眼底是掩不住的惊喜。
胡薇薇翻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对赵杼行了个礼,身形就飘开了。
赵杼握住卢栎的手,“冷不冷?”
“我穿的多,”卢栎摇摇头,“是否一切顺利?”
赵杼将卢栎拥到怀里,“没问题。”
冰凉铠甲贴着脸,卢栎本应该觉得不适,可这一刻他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冷,紧紧靠着赵杼:“你在外面,要小心……”
“我知。”赵杼闭眸,安静拥了卢栎片刻,方道,“正好你来了,我有事要同你说。”
卢栎听他声音不对,抬起头看他眼睛,“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赵杼松开他,拉他到炭盆前坐下,“军务繁杂,自昨日下午离家,我就再没时间见你。昨夜与皇上密谈,我知道了一些事,认为有必要告诉你。”
“什么事?”卢栎好奇。
赵杼眸色微沉,神情略缓,好似不知道要怎么讲。半晌,他方才说:“我以前,恨过我父王。”
卢栎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赵杼的成长轨迹里,老平王的正面举动好像很少。比如赵杼因喉间阎王印被瞧不起,被欺负,老平王仿佛看不到,一点也不在意,任先王妃自己护持,好像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儿子。之后先王妃去世,赵杼养在宫中几年,老平王亦从未表示过关心,好像赵杼是生是死对他并不重要。
再后来,先平王娶了继妃,有了第二个儿子赵析。先平王对赵析很疼爱,赵杼归家后,先平王好似完全放弃了这个长子,丢些下人过来照顾,就什么都不管了,任继王妃施下诸多手段迫害。赵杼自己提出要去军营,先平王也只是丢了师傅过来,并不过问赵杼训练速度,有没有受伤……反正样样都靠赵杼自己。
去军营也是赵杼自己提出的,先平王并未反应,将他交给下属打磨过后,亲自将他送到了军营。虽是亲自相送,赵杼遇到了什么问题,他还是不管的,就连赵杼第一次上战场,他也是袖手旁观……
所以赵杼说他对父亲有恨,卢栎一点也不意外。
“后来,我慢慢猜到了原因。”赵杼捏着卢栎的手,眉目微敛,似乎有些悲伤,“父王年轻时也多在战场,浴血杀敌,生下我的那十年,刚好是战况没那么激烈,他有时间在上京……”
赵杼说,先帝是个多疑的性子,多疑又阴狠,有仗打时,他依靠先平王,没仗打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功高震主,所以当时先平王并非事事顺遂。许是嗅出了先帝废王爵的意思,先平王故意表现出种种缺点……
平王掌兵权,手下权力很大,若顺利,这些权力都要交到赵杼手上,先帝多疑打压,先平王希望赵杼能站起来,又希望他能避开先帝怀疑视线,所以不敢多加关怀。
“鹰隼会推子下悬崖,逼他们学会飞翔,父王对我许也是如此,可惜当时,我并不懂他苦心……”赵杼拳头握紧。
先平王掌兵,赵杼为嫡长子,将来必也要带兵,可从小,先平王就没教他习武,因为先帝不允许。先平王若露一点栽培念头,只怕赵杼的命……就会保不住。
皇权之下,危机处处,先平王不想造反,就只得努力保住家小,他不能管赵杼,但心里希望赵杼成长。赵杼惹祸,入宫,他比谁都担心,可他不能管,还得依先帝意思,娶个继王妃,表示憨蠢平直。
赵杼保住了自己,出宫想学武,还想进军营,先平王比谁都高兴,可越在这种时候,他却不能大意,表面上继续无视,暗地里默默关注……
“若父王对我表现出疼爱,我长不到这么大;若父王对我表现出重视,我不可能不受任何人怀疑,顺顺利利进军营,慢慢掌握边兵,拿到所有平王兵权。”赵杼隐隐叹息。
卢栎听完非常惊讶,早年竟然有这些事!他微微侧头,眸中思索沉浮,是么,这样才合理……嫡长子如何重要,若没特殊原因,先平王怎么会那样表现!这位先帝真是……
想着想着,卢栎又开始纳闷,可是这些,与今日有什么关系?赵杼临走前说这个,只想获得他的关心?不可能!
“说吧,你昨夜知道了什么?”卢栎偏头看赵杼。
赵杼唇角一弯,俯身亲了亲他的脸,“我媳妇就是不一样!”
“嗯?”卢栎不明白。
赵杼得意洋洋,“昨日我与皇上打赌,我若临别之时,以忧伤表情同你提起这些,你会有什么反应,这下皇上输了!”
“肃王要造反,上京临危,如此危机时刻,你们竟然还想着打赌?”卢栎忍不住磨牙,“到底怎么回事,说!”
赵杼见卢栎要生气,摸摸鼻子,不再提赌约,只说先帝之事,“昨日皇上抓了一个老太监,知道了一些事,我确定了对父王猜想,也知道了一件事。”
卢栎瞪着赵杼,“讲!”
“你娘当初失约于侯夫人张氏,大约因为先帝。”赵杼眉目肃然。
太嘉帝昨日揪出一个宫中暗钉,审问后得知,这老太监知道藏宝图,不但他知道,先帝也知道。老太监是当初先帝器重太监的同屋,知道挺多,他也知道自己知道多不好,一直谨言慎行,若非以前老相识出事,他都不会冒出头。
他说了一件事:苗红笑的身份,被先帝知道了。
苗红笑是宗主令持有者,但这事算是秘密,多与江湖有关,官府根本不知道,她住到瞿家,也是因为宗主令因果。瞿家待她好,她又因自己性子与众不同,在上京城出了好大风头,但她自己冰雪聪明,并没有暴露。
直到先帝发现藏宝图的存在。但他不确定先帝为何知道藏宝图,而且一知道立刻把视线放到了苗红笑身上……
“所以我娘是被先帝杀的?”卢栎眉头紧皱。
赵杼摸摸他的头,“不一定,线索太少。但你娘当年,的确与先帝有约。”
卢栎想不透,索性不去猜,问赵杼:“后来我娘失踪,先帝如何反应?”
“没任何反应,只是下令,寻找藏宝图。”赵杼觉得有一点很可疑,“可他寻找多年,竟然一无所获。”做为大夏皇帝,手中掌最大权柄,怎么可能会一无所获?
除非……
“除非他被人刻意瞒住了。”卢栎目光微闪。
是谁呢?谁能瞒住他?
“先帝曾染过大病,影响了寿数,那时精力已经不济……”
“所以是——”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肃王!”
所以肃王那么早就开始筹谋了么!那他为什么没有成功,让太嘉帝坐上了皇位?卢栎有些不明白。
赵杼眉尖一挑:“因为我在。”
太嘉帝登基前,正好边关平稳,他回来复命,谁知道正好遇到先帝驾崩,他若不管一管,就不是平王了。那时候先帝几个儿子争位,确有风浪波折,被他与太嘉帝一一联手化解,其中并没有看到肃王任何痕迹。
“他觉得实力不足,隐了。”
赵杼点头,“对。”
……
两个人这一说话,时间过去良久,卢栎催促赵杼离开,“前事已矣,重要的是现在,你再不走,别人就该怀疑了。”
赵杼被他推着走到马前,只得翻身上马。
“再见啦!”卢栎笑眯眯冲他挥手。
他穿着浅蓝镶银鼠皮披风,精致下巴没在颈间一圈软毛里,眉眼弯弯,笑容灿烂的好像能照亮天地。
赵杼没忍住,弯下身,在他唇间印下一吻。
寒风拂起发丝,模糊了视线,风声在耳边轻鸣,仿若低吟浅唱,一人马上一人马下……
不知怎么的,卢栎脸突然红了,匆忙退开,“你真的该走了。”
“嗯。”赵杼深深看他几眼,才轻夹马腹,一人一马很快离开。
胡薇薇走出来,对着呆怔怔的卢栎上上下打量一遍,“主子?”
卢栎这才回神,清咳两声,转身往前,“我们回去吧。”
……
肃王府。
肃王靠着熏炉,看着面前管家,“与小情儿腻歪很久才离开?”
肃王府管家名叫于辉,四十余岁,十分精明能干,现在束手站在肃王面前,神态恭敬:“是。”
“倒像是他会做的事。”肃王眼皮微敛,声音讽刺,“没想到我们赵家人,倒出了这么个痴情种子。”
于辉等了等,没见肃王有其它吩咐,小心翼翼的问,“那咱们……”
“赵杼此行应该没有疑点了,叫人盯着,一旦人确定其北行走远,咱们就动手。”
……
赵杼一路北上,直近真定,挥手大军驻扎,一边开始警惕提防后面尾巴,一边做局消除自身痕迹,起身回返。
此时,卢栎已经抓住了肃王府长史任康复。
抓捕任康复并不难,一来,卢栎有赵杼留给他的精卫;二来,他们的人早就盯死了任康复,什么时候这人在哪里,一清二楚;三来,他自己有御赐仵作金牌,事涉案情,他有权力抓捕任何嫌疑人。
而之所以选择这个时机,是因为照路程看,赵杼已近真定,需要不着痕迹的回返。此时肃王府的关注点很重要,他抢过一分风头,肃王往赵杼那边的精力就会少一点。
好歹能帮些忙。
卢栎抓住任康复,厉声质问,任康复当然是不认罪的,还叫嚣着要肃王爷过来看看,“我从未杀过人!我没错!你是哪根葱,胆敢随意抓肃王的人!”
两人争吵几句,卢栎顺势大怒,让护卫们将其丢上车,一路往府衙行去。
平王府护卫何其精悍,任康复受制,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又见外面热闹街景,眼珠子一转,继续高声呼喝,以言语相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兔儿爷,狐假虎威,趁平王不在作威作福,连平王叔叔的人都敢欺负!肃王殿下,您快来看看,随便一个兔儿爷都敢打您脸啊!”
岂知卢栎根本没拦着他嚷嚷,甚至示意护卫们躲开不管,任他招人过来。
很快,远远近近围了一圈人,个个都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
若是一般人,肃王可能不会太介意,但长史,掌部分王府政令,王府事务。府内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书疏等,都可由王府长史奏上……这是个很重要的位置,代表王府颜面。
卢栎若顾忌到这点,悄悄抓了也就是了,其后之事可商量解决,可他偏偏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抓捕,丢上马车,一路招摇过市,直入府衙,指其为杀人凶手!
这是直接打脸!
嚣张霸道,蛮不讲理的打脸!没有谁是这样做事的!
满大街都在议论,肃王不可能不管,当下派了管家过来。
管家来的很快,卢栎将任康复丢到府衙,还没喝完一壶茶,于辉就到了。任康复一看到于辉,眼睛立刻亮了,“于管家救命!这兔儿爷无凭无据,指我是杀人凶手,他还故意虐待于我,简直是故意打肃王脸!”
于辉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之后侧身看卢梭。谁知卢栎好像没看到他似的,眼皮抬都不抬一下,慢条斯理的捧着茶杯喝茶。
于辉眉头皱起,走到卢栎面前,拱手为礼,“我乃肃王府管家,姓于,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他这表现,是看卢栎年纪小不懂礼,想压他一压。
卢栎手指一松,茶杯盖‘啪’一声落到茶杯上,声音清脆响亮。
他开口声音更加清脆,带着满满嘲讽鄙视:“你即得到消息来了,同凶手任康复打过眼色安抚……却不知道我是谁,骗鬼呢?”
“还是说……真不知道?”卢栎斜斜看于辉一眼,嗤笑出声,“这样不懂眼色高低,不识场面说话,也能做肃王府管家,这肃王府真是……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