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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牙疼般地托着腮,上下打量着这个从丹炉后跑出来的家伙。
北部尉的市容掾,身上没穿官衣,只罩了一身牛皮底子、内衬麻布的札甲,用的是军中将官服制,护肩、护裆、铁手甲一应俱全。
这个叫蒋岸的家伙,腰间挂着一对长剑,都是尚方署特造的军中款式,分量沉重、剑身几近掌面般阔大。战阵之间,这种斩马重剑只要直挺上前,撞上的军马就只有开膛破腹一个下场。
这种上阵厮杀的军中兵器,论剑锋犀利,比不上那些大匠剑师百炼精锻的名剑,可胜在足够粗笨。这个年代,百炼钢锻造的名剑就算再锋利,然而这种使用包钢法锻造出的名剑,遇到身粗刃大的重剑,也不免要崩刃。
这么一身打扮,不去冲宫门,却跑到魏野这丹房里来,这其间的恶意也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然而身为仙术士,魏野还真看不上蒋岸那点手段。就算是刀剑双行算是难得的功夫,也不过是江湖中人好勇斗狠的档次。以魏野今日的眼界,蒋岸这样本事,放入军中,也就是得一小校的地步。就算百战险死而积功,也就是混成个裨将军、偏将军之类,替正经军将管一亲军队伍,做个家将头子罢了。
何况对北部尉而言,此刻最关键的事情都在宫中,哪有闲心跑来找自家的麻烦?讨近乎,都害怕赶不上个热屁股呢!
也只有不尴不尬、入不得权力核心圈的倒霉鬼,才会傻乎乎地跑到自己这里,来出乖露丑。
心思把定,魏野还是一笑拱手:“蒋子陵,你来错地方了。秦部尉正在护卫圣驾,北部尉也要调集人手入宿禁中。那才是足下展布斑斑大才的地方,何必与我这书生撕缠?”
蒋岸听着魏野打趣,也是一笑:“这几日都下纷纷扰扰,我总疑心有人捣鬼。几番访察之下,书生你这里常有可疑人物来往,所以不得不上门来看看。既然秦部尉遇此亲近天颜的机缘,我辈作属下的,焉能不去附他老人家的骥尾?如此,先告辞了。”
回应他的,是魏野一声轻哼:“好走,不送。”
这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却都是一派相看两厌模样,魏野负手于后,蒋岸双手按剑,就这样一错身——
却是“嘶泠”一声清响!
就在错身一瞬,魏野左手一拍肩上竹鞘机簧,桃千金立时出鞘,法剑旋斩!
迎着这口法剑的,却是蒋岸那一对军中马剑!
这对马剑本来分量就重,蒋岸也是个膂力惊人的厮杀汉,不是魏野这成天抄书读经的斯文人可比的。这一拼之下,魏野就觉得虎口生疼,几乎连桃千金都握不住。
仙术士一挑眉毛,左手拇指一捏中指无名指,将食指、小指挑起,按上了桃千金的剑脊。随着魏野指诀催动,桃千金之上洞阳剑祝十六字火色咒篆转瞬亮起,一股焚灼炎劲几如实质,就朝着蒋岸面上袭去!
对于这道炎劲,蒋岸面色不改,猛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
咆哮声里,他手中两把马剑又朝前一压,似有一股无形之力自马剑上生出,就这么硬生生将魏野催动的炎劲阻住!
桃千金之上,一对马剑之下,就这么绽开一片赤芒。而在火星四溅的赤芒中心,已然是炽白一片!
魏野催动的炎劲不得进,蒋岸抡起的这双马剑亦不得下!
洞阳剑祝全赖于魏野自身元气催发,蒋岸这招曾在通和里道坛显露过的秘诀也是全靠燃烧血气支持。到了这一步,就是纯然比拼两人根基禀赋,看谁先到了油尽灯枯地步了而已。
这一点上,魏野倒是犹然有三分余裕,一手持剑一手捏着手诀抵住剑脊,还能开口饶舌几句:“蒋子陵,失心疯了是不是?以你的身手,和秦风、孔璋他们的关系,要弹压洛阳都下,不全得靠你奔走?北部尉这种四百石的低职不用说,执金吾、城门校尉,你也未必没有机会!犯事流亡多少年,你才混上这么个官身,难道还想重演当初流亡江湖的旧事?”
这一番话,算是句句都落在蒋岸的要害上。要换个人,斗志说不得在魏野的嘴炮下就得溃散无余。然而蒋岸一点也不接腔,唯一的答复,就是手底下又加力三分,把桃千金又压得偏了些。
魏野无奈,拿眼扫了下还在那里用袖子角擦眼泪像大家淑女般的司马铃,这才厉声喝道:“祸福一念,任君自择,还望蒋兄不要自误!”
这不说还罢,一提这茬,蒋岸脸上就泛出一片青气:“自择,你们何尝给了我自择的机会?!”
全然在仙术士推测预计外的这一声反问,倒是把魏野怔了一怔。行法之人,最忌分神,这一怔之下,心神微有摇动,洞阳剑祝的催动稍稍露出了一个断档。
就是这一瞬间的破绽,蒋岸双剑一错,一股大力冲出。魏野下盘再吃不住劲,就此被冲退数步!
魏野退至二步,蒋岸右手剑已横斩而来!仙术士右手腕子一翻,桃千金顺势下封,同时身形微偏,朝后一仰,避开蒋岸紧跟着的左手剑!
只论剑术,魏野已经处在下风。而以桃千金之利,虽然数剑交接之间,已经在这对斩马重剑上留下崩裂斩痕数道,却是不能断剑斩人——
剑术寻常,这是魏野此刻最大的破绽。而蒋岸顾忌对手一身高深道术,双剑紧逼不舍,誓不令魏野有掐诀诵咒的机会!
干扰施法,这本是针对魏野这样精通道术之士最正确的战术。然而就在蒋岸双剑挥斩,渐占上风的当口,不知何时已经挪到门边上的司马铃却将双手虚虚合起,像是掬起一捧水般放在胸口,一点点细砂般的光屑正从魏野和蒋岸厮杀之地飘散而来。
这不是道术,而是司马铃身为金精清明的原身神通,收摄五金精气之能。
然而此等微小变动,蒋岸身为战局中人,却是丝毫不知!
蒋岸右手马剑再行刀路,朝着魏野肩头斩下,仙术士手中桃千金一转,剑锋非但不回救,反倒一剑直取蒋岸当胸。
朱红剑影直刺,青衫人影微斜,剑取中路,人避险途。魏野一刺一避之间,却是恰到颠毫之间,让过了蒋岸右手一剑!
然而桃千金直刺,却只发出金铁交击的一声响!
剑尖直入蒋岸左手竖挡的马剑剑脊,然而却是再难进半分!
“好剑,可惜这手剑法配不上!”
随着蒋岸这一声大喝,右手马剑朝上翻斩,桃千金倒崩而回。魏野握剑的手,已是震出数道伤口,鲜血涔涔!
“阿叔,你的手!”
随着司马铃的惊叫声,魏野倒退三步,手上鲜血,顺着剑柄涔涔而下,将桃千金也染得滟红一片。勉力握住桃千金的剑柄,魏野将自己那条往常拿来箍袖子的墨色丝绦就手一缠,苦笑道:“别哭了,这又不是什么致命伤。只是我不懂,蒋兄,你放着大好仕途不去追求,却要来寻我的晦气,到底是为什么?”
蒋岸持着这双斩马剑,沉默了片刻,然后突兀地报出一个日期:“中平六年八月戊辰,公元一八九年九月二十二日。就是你们,蓄意地将这个事件提前了,就是你们,阻挠了我未来的道路!”
魏野听着这话,只能自嘲一笑,倒是司马铃不得不开口了:“叔叔,他在说什么?”
“《后汉书》中何进被杀、袁绍宫变、尽诛宦官的日子。”魏野耸肩一笑,将桃千金举起向前,“想不到在这个存在着初等仙术和初等武功的时空,遇到了稀有人种了。”
魏野向司马铃一耸肩:“非自主时空倒错综合症,或者说,非自愿卷入时空旅行的迷路家伙。和我们不同,这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被动穿越者。说起来救助被动穿越者也算是咱就职后的义务,然而这家伙,只适用于积极防卫手则了吧。”
“不要废话了,去死吧!”
随着这一声怒吼,蒋岸双剑再抡。眼见逼命在即,魏野也收敛了笑容,一剑平斩!
这样毫无变化的剑招,对上蒋岸这样的剑术大家,只落得这种评价:
“全部都是破绽!”
蒋岸左手马剑翻挡,不料魏野这一剑却是直斩上马剑方才为桃千金刺中之处。厚重远胜桃千金的马剑,硬受了这一斩,却是瞬间被桃千金斩断!就好像这不是一口杀人的军器,而是锈蚀过度的锈铁片一样!
蒋岸来不及细思,右手马剑紧跟着一绞!
早已满手流血的魏野,再也拿不住桃千金,就这么让法剑脱手飞出!
同时,仙术士像是放弃了抵抗一般,左手下垂,只是还不甘地捏了个剑诀——
顾不上思考额外之事的蒋岸,马剑直挺,就朝着魏野胸口直刺!
这是生死落定的一剑,这是存亡分明的一刻!
司马铃不忍再看地捂上眼。
“哧——”
这是马剑剑锋穿破青衫,剑尖扎入皮肉的声音。
“嗙——”
这是重物从天而落,砸中头盖骨的声音。
司马铃耳边,有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铃铛,快……快拿太平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