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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勺在加了蜂蜜的粟米浓羹中无精打采地搅动……
食指和中指合作揉着额角,王主姱低低地喃喃:“阿娇呀,阿娇……”
连着几个晚上,长公主官邸的少女主人都没能睡好;相应的,精神也就颇为不济。
大侍女阿芹伺候女主人用餐,站得最近,听见后就问:“王主,翁主又惹您生气啦?”
王主姱横首席大侍女一眼,做无声的警告。
‘当然,当然,我们家娇骄翁主完美无暇,完美无瑕。错误……永远是别人。’自知失言,阿芹无奈地哈哈腰,顺应女主人的意思转换了话题:“王主,您真要借城阳家人手?”
“对呀!”刘姱无所谓地点点头,用捎带京都口音的曲阜方言玩笑着说:“昨天我和太子商议此事时,你不也听见了嘛!”
“可、可……王主,我们自家人手也不够呢!”女管家急促促地提醒:“夏末,本就乃大忙之季;要准备收割庄稼,要入库,要收租,要盘账……而且入秋前后,宫里宫外各项邀约频繁……”
刘燕放下手中的金匕:“明白,明白!”
“然,如你所见,城阳姑姑家情况特殊呀!两桩婚事,又隔那么近,操办起来……”
堂邑侯太子妃刘姱睁大眼,对南皮侯家表姐寄予深深的同情:“王主嬿虽说算二婚,可与丞相家联姻事关重大。想想,光凭空办起份像样嫁妆,就够福音表姐喝一壶了,更别说招待各处亲戚故旧。哦,还有,王主嬿三个儿子都不在京城,还得派专人去通知。”
阿芹帮腔:“尤其卫夫人还怀有身孕,指望不上……”
“对呦!卫氏乃头胎,绝不宜操劳。哎,卫氏才十三岁啊!”说到这儿,王主姱神色间闪过层黯然——怎么?怎么别人都那么容易怀孕嗫?
见女主人若有所失,阿芹赶紧体贴地指出:“卫夫人,恐并非十三岁。其虚岁……嗯,估计才十三岁半吧!这年纪生小孩,多险哪!”
“如此言……也对吧!”这话,王主姱说得迟疑——徘徊于早生育的危险和晚生育的尴尬之间。
掩饰似的舀一勺汤,放进口中……
“呀!”梁国王主刘姱惊叫一声,差点没吐出来。
阿芹吓一大跳,赶忙上前扶着女主人问:“王主?”
搅搅原该是汤浓醇鲜的牛肉汤,刘姱一脸厌恶地将汤碗推到案边沿,示意侍女尝尝:“阿芹,怎么回事?什么这味道啊……腥气!”
侍女先告个罪,从外间另取了个备用小碟,舀一勺试试——的确有股子血腥气,荤菜除腥失败的结果。
“王主,别吃了……”
叫站在外口的婢女们过来把不受欢迎的汤送走,首席侍女迅速亲手备一杯温盐水,端进来给女主人去味。
漱完口,王主姱还是觉得有些恶心,捂胸恼火地下令:“阿芹,告诉庖厨执事,打做汤厨子五十鞭挞!”
‘五、五十?不死……也去半条命啊!’
大侍女心头一突突,小心观察观察王主姱的神色,轻轻劝道:“请王主……三思。卫媪平时干活最勤勉麻利,从无差错;今日之过,实乃因突遭失子之痛,一时错手。”
梁王女儿想不起说的是哪个:“卫媪?”
“孔保氏干女儿呀!”阿芹一点不奇怪女主人的坏记性——梁王宫陪嫁过来的人太多,家属也多;虽然经过强力裁减,人数依然过了百,能全记得才怪。
阿芹细心地陈述以往:“王主,还记得吗?孔保氏回乡后,多亏此义女照顾起居。后来您接孔保氏来京,保氏就带了卫媪一家上来……”
“噢!原来说她呀……”刘姱点点头。
这样一说,王主姱就想起来了:幼年时,无辜的乳娘孔氏被继母李王后驱逐,不得不离开梁王宫。自己嫁入馆陶姑姑家后,念及孔氏是伺候过母后和自己两代的老人,情分非常,就派人将乳娘接入长公主官邸养老。当时随乳母同来的,的确有些个干亲。
“那干女儿……姓‘卫’?”王主姱问:“在庖厨干活?”
“然!”阿芹忙着给说好话:“孔保氏辞世后,卫媪她们本来也该离开。因看她伺候义母孝顺,手脚利落,兼又调了手美味羹汤,才留下在庖厨帮帮忙。”
“美~~味~~~?!”想起刚才那口‘美味’的牛肉汤,梁王嫡长女嘲讽地嘲讽地笑。
“王主,卫媪平常不那样;干活可尽心尽职呢!”阿芹干笑两声,补足解释:“出差错乃因为她家小儿子自杀啦!”
刘姱一愣,看向贴身侍女:“自杀?”
“嗯!”侍女阿芹颔首,叹口气:“昨天得到,听说乃横梁上吊……”
“为何?”刘王主疑惑地询问详情——很少有年轻男人自杀的;通常,只有大姑娘小媳妇之类的年轻女子才容易寻短见。
大侍女很肯定地说:“赘婿!”
王主刘姱:“赘婿?”
“卫媪家儿子多,一无田地二无恒产;没法子,只得让儿子去富裕人家当上门女婿。”阿芹缓缓地言道:“听说,女家对他百般看不起,都不拿他当人看!小伙子受不了,一时没想开,就上吊了。可怜才十八岁啊,高高帅帅……好模好样个人;亲娘几乎哭瞎了眼!”
“赘婿嘛,自然难为!受歧视再平常不过。其实何止邻里乡亲,朝廷上更看不起赘婿;收税、征兵、徭役……处处等而下之?”思考片刻,刘姱王主挥挥手:“算了,算了!既然遭失子之痛,事出有因,‘五十鞭挞’就免了!”
阿芹听了,大松口气,连连代为感谢:“王主……开恩。”
“不过,她不能再在庖厨留用啦!看在孔保氏份上,另派差事吧!”言毕,姱王主抿抿嘴——卫老妈子没了儿子是可怜,但这关她什么事?凭什么让她受罪兼担损失??
不是完美,担阿芹对如此结果已十足满意了,忙不迭地应承下来:“唯唯,唯唯,王主。”
筷子头,滑过大侍女的下巴……梁王女咪咪笑着挑起一道眉:“呵呵,阿芹,你倒热心吖~~~”
阿芹的脸,一下子变得好红好红。
‘啧啧,啧啧!看你能熬多久……才向我开口?!’
不怀好意地放过害羞的侍女,梁王女儿用再纯正不过的曲阜方言笑嘻嘻地说道:“其实,阿芹你完全不必担心。放心,送去多少,大部分都会回来。”
“呃?”阿芹脑筋打结,反应不及。
“我说‘人手’。你想啊,如此大事,南皮侯夫人难道能不帮衬女儿?或者,窦家会选择旁观不问?”梁国王主愉快地喝两口羹:“要知道,此乃‘窦’太子妃头一回独立大操大办呢!”
梁王女儿很欢乐地说道:“据我猜……现在站在城阳王官邸庭院中之南皮侯家执事家老人数,恐怕不少于数十了吧!”
大侍女阿芹这回是彻底放松了,大喘口气,转而嗔怪女主人:“王主呀,明知用不上,何必送过去如许多人?来来回回,折腾呀!”
“一码归一码,阿芹!”堂邑侯太子妃冲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调皮地眨眨眼:“送……即‘人情’。”
“王……主!”阿芹偷着乐;
见来了新菜,起身打送菜婢女手中接过新出炉的佳肴,添桌。
随手打开纯银高沿盘的银盖,瞅瞅其中拼装成鱼形的烤鹅块,梁国王主忽然叹了口气:“其实,认真想来……福音表姐委实可怜哪!瞧瞧,瞧瞧,婆家还没提,娘家倒先忙着为太子延添置小妾啦!”
“在宫里就听皇太后和章武侯商量,”王主姱端坐不动:“说要在窦氏‘南皮’‘章武’两系所有旁支庶支之中广选美貌族女!一次选三名,全送去城阳国。”
“可不?王主,阿芹不懂……”阿芹卷高袖子,将若干几乎没怎么动的盘碟撤下,布置新菜上餐案,口中则利利索索道:“福音太子妃才十二三,日子长着呢,哪里就那么急?!”
“哎!也不怪窦氏家族动作快,”
夹起块烤鹅,浅尝一口,姱王主赞许地点头:“这些年,城阳国太子宫中庶长子、庶次子、庶三子、庶四子相继出世。算起来……陈王后没顺势抬举那几名生男御婢做正式偏房,已给足皇太后还有南皮侯舅舅面子啦!”
最后,王主姱总结一句:“情势逼人呀!窦氏家族……能不急吗?”
正聊着……
一名小丫鬟捧了只藤条编的描彩鸳鸯敞口篮进来。
敞口篮里铺了层锦帕。光泽柔美的浅黄色锦缎上,躺着几枚玉牌;每块牌首都带孔,系了不同颜色丝线编织成的穗子,染色鲜亮。
琳琅满目,
唯有放在最上面的,不是美玉。
墨迹斑斑的普通竹签啊,
岂止是显眼,简直——刺眼!
‘咦?这是……什么?’
梁王主拿过竹签,翻看上面陌生的家徽与人名,疑惑地凝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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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太子妃出门了?”
听清侍女说什么,王主静抱着女儿,一脸诧异地从休息用的窄榻上半坐起身。
姿势改变,女娃娃不乐意了,
搂紧母亲的脖子,蹬着小脚丫“咿咿”“呀呀”抗议。
“噢,噢!青鸾,青鸾乖哦……”刘静赶紧拍拍抱抱亲亲,竭力安抚女儿。
楚王主会感到吃惊,十分正常。当下婆婆长公主没回来,太子陈须也不在官邸。如果刘姱再出门的话,馆陶长公主官邸就没正式主人了。
而刘姱依然出门了。这说明有极其特殊的情况出现。
“确实出门了,我站在二门外亲眼看见哦!”
阿五以彭城方言快速说着:“婢女前去打听了,好像先有客人拜访,太子妃接见,没谈上两句王主姱就随客人出门啦!”
刘静:“客人?”
“客人,一名……”大侍女两眼放光:“……‘男’客。”
“男客?”楚王主本能地皱皱眉。
“然。王主姱与一男客,出……双……”阿五简直兴奋死了,蠢蠢欲动:“王主,我们派人跟去吧!说不定能……”
“阿五!”王主静腾出只手,一指头狠狠戳在乳母女儿的额上:“少……胡思乱想!”
阿五抱着脑袋,委委屈屈哀大叫:“王主……”
楮氏掀帘幕,从王主静小儿子的摇篮旁拐出来,同样向女儿不赞成地摇头:“什么脑子?!在你表兄那儿偷吃猪油了吧?”
不管愿意不愿意,陪嫁侍女这回是消停了。
跳过女儿阿五,楮氏直接问王主静:“王……主?”
刘静没回答,只低头看女儿。
此时的小贵女已破涕而笑,在母亲怀里“咯咯”地撒娇。
楚王主也笑了,
亲亲女儿额头眉间,徐徐道:“当做不知道。和平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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