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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都城,府前街,一座小宅院里,夜色刚刚弥漫,便亮起了灯火。说它小,不过是与府前街其他大宅比照而说,其实这座宅子虽只有前后两进,却有个着实不小的后花园,与其他富家宅院相比,占地不遑多让,只是房屋少了一些。
这里当然就是白沐秋与孙溪和的新家。
如今府前街附近的人们都知道,这家新来的邻居是开药铺的,因为他们将门口处的倒座房改建成了药铺,已雇了掌柜的与抓药的学徒开始营业,还特别在临街处设了个小窗口,专门为夜间抓药的人们提供方便。
后来邻人们又渐渐听说这家男主人不仅相貌堂堂,年轻有为,而且是个杏林高手,不过暂时坐不了堂,因其新婚燕尔,打算带着新婚的夫人游山玩水一番。这话一传出去,附近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可都挺好奇,也挺羡慕。
被羡慕的白牧秋(桑榆)正在打点行囊,尤其地准备了不少草药,居然装满了两个大箱子,她犹自要再多装一些,却被孙溪和按住了手。
“可以了,阿牧,我的伤,真的没事了。”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白牧秋(桑榆)眼泪几乎是瞬间夺眶而出。
吓得孙溪和一阵好哄:“不哭不哭,都是我不好,好,我们多带,你装多少我带多少,好不好?”
白牧秋(桑榆)破涕而笑,却又忍不住难过,一时脸上表情煞是多变。孙溪和长叹一声,将她搂到胸前牢牢抱住,抚摸着她的头发,缓缓道:“真的不痛了,外伤居多,这几个月早养好了。内伤也早稳住了,我可就是个大夫呢。”
白牧秋(桑榆)想起洞房花烛夜,孙溪和脱下衣服,那疤痕满布令人不忍触目的身体,就忍不住想哆嗦,同时对太子一党恨得牙根儿都疼。孙溪和只是将满身的伤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当初,是他们用刑过了,又觉得我尚有用处不能杀我,秋白到时,他们也是才软禁我不久,打算另寻突破之法。”
轻描淡写将那些苦痛略过,孙溪和却抓着她着紧地问了好几遍,“阿牧,你怕吗?是不是很丑?我已涂过祛除疤痕的良药,但这满身的痕迹,经历几夏或会浅淡一些,却势必会随我终身。是不是丑极了?”
别说孙溪和只是遍体鳞伤,头脸却未曾毁容,就算相貌毁了又如何呢?她连身体都没有,一个孤魂野鬼他都能不离不弃,她又怎会因此而嫌弃他呢!
白牧秋(桑榆)又想起自己被掳入蜀都,只是沿途奔波罢了,小受了一些外伤就疼得不得了,再对比那些狰狞的伤口,再想到他哪里有好好养伤过,不禁更加难受。
她原本想暂时不远行了,挨不住孙溪和左右保证,说外伤都好全了,内伤是需要慢慢调理的,说慢慢走,山清水秀的,比憋在家里到药铺坐堂忙碌好多了,就当是休假。如此,他们才决定如期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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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马车大大的,由外看,低调普通,就是比较大,除了拉车的两匹马有几分神骏,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内里,却十分舒适,毛毯棉垫垫了好几层,最上层是清凉的竹席,而马车行走缓慢,一点也不觉颠簸。车里像是有各种机关一般,藏起了衣物,锦被,吃食,茶具,药品,清水,火炉,简易炊具等等各式各样的东西,用什么拿什么,竟是一点也不占用空间。而马车前有门帘,左右有大窗,后面有小窗,都有网纱与锦缎两层帘幔遮着,平时只垂着网纱,轻薄透气,车内也并不显得憋闷。
孙溪和已计算过车马脚力,安排好了行程,他们虽行驶极为缓慢,却极少有露宿荒野的时候,一般都是中午时分停下来休息,刚入夜就到了预计好的下榻之处。而且孙溪和不愧是独自游历过许多地方的人,他对这一路上的自然风光、名胜古迹十分了解,遇到好地方便带着白牧秋(桑榆)游览上几日,也的确是个散心之旅。
虽行程缓慢,这一日,他们还是到了访故的第一站,衢州府。白牧秋(桑榆)并没有说什么,孙溪和就径直带她去了一间叫溪生堂的药铺,这药铺是孙溪和的私产之一,只是对外一直宣称的名头是衢州府医联会的产业。
快到地方的时候,孙溪和才对白牧秋(桑榆)说:“前面街里有个溪生堂药铺,是我开的,南山在做学徒,为病人抓药熬药等。他虽无甚行医经验,但药理药材已懂得不少,听闻做得还可以。”说完拿出一顶帷帽道,“你下去看看?”
白牧秋戴上帷帽,马车停下,缓缓进了药铺,孙溪和并没有跟着下车进来,她心下为孙溪和的体贴周到而感动。
柜台里面,果然一抬眼就见到了季南山。他精神还算可以,就是人略有些瘦了,在柜台里面忙碌地为病人抓药,并没有注意店门口这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白牧秋(桑榆)略站了站,直到店里抓药的三四个病人都忙完,季南山才发现了她,连忙招呼道:“这位姑娘,需要抓药吗?可带了方子?”
白牧秋(桑榆)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季南山便接着道:“没有关系,姑娘若手头无药方,可移步内堂,我们有医联会的大夫坐堂,可以看病开方。”
白牧秋(桑榆)向里看了一眼,小声道:“多谢这位小哥,不用了,请帮我抓副安神的汤药即可,最近睡眠不是很好。”
季南山麻利应道:“那好,请稍待。”此类常用药,方子几乎都是固定的,因而很快季南山就将药抓好包妥当,将麻绳串着的几包草药递给白牧秋(桑榆),嘱咐道:“安神汤药,三日量,一百文。如不严重,一日一副即可;如严重,早晚各一副;如无甚见效,姑娘可再来让大夫看一下为好。”
白牧秋(桑榆)解下随身的荷包取出银子,递给季南山,一边去接他手里的药包,却发现拽不动,抬头看去,却发现季南山正盯着她的荷包发愣。
她一下恍悟过来,这个荷包季南山是识得的!因为她女红不行,这荷包是梨花嫂子给做的,银白色的缎子上面绣着两片翠绿的桑叶,应当时的桑榆要求,上面还用金色丝线绣了个简易的笑脸。可以说,这是独一无二的一个荷包了。
季南山与她相处这么久,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白牧秋(桑榆)心下暗自叹了口气,原想在一旁看看他的现状就好了,不曾想却出现了如今的局面。正想着要不然干脆摘下帷帽得了,反正她如今的面貌与桑榆根本扯不到一起,倒是更像季秋白些。
她正犹豫不决之间,忽然听到季南山缓慢地开了口:“这位……夫人,要不还是去内堂让大夫看看吧,不知您是何故……夜不安枕?”
称呼从姑娘到夫人,白牧秋知道,他以为跟着商三少的桑榆来了。
她一狠心,将帷帽摘了下来,抬头道:“可能是吹了些风,只是头有点疼,想来吃两副药就没事了,谢谢小哥。”
这一抬眼,果然看到季南山愣怔的表情。白牧秋(桑榆)将碎银放下,将药拿了过来,又戴上了帷帽,缓缓道:“多谢。告辞。”
等走到门边的时候,身后才穿来季南山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声音:
“夫人……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