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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声音望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长得肤如雪,颜如玉,钗头鬓发,峨眉淡扫,眼含春水,浅笑尹然,梨花笑涡。发髻光滑,斜插和田玉雕琢成的玉兰飞碟步摇。顶端的和田玉光滑细腻,触手温润,在阳光洗礼下散发出淡淡温和的光晕。耳鬓两蹙发丝垂下,与唇边笑意相得益彰。美人如花,形容得端的就是如此好颜色。
一袭淡粉色樱花飘飞锦纱裙,腰间同色的软烟绸带紧束腰间,衣领和袖口都绣有繁复且美丽的花纹。腰间配有白玉飞燕佩,黄色流苏垂落而下,与裙摆上的花纹相映成辉。手腕上戴着嵌明砖海水蓝刚玉镯,越发衬得手腕肌肤如玉,十指纤细如葱。
这位…
窦云姿回眸见到来人,浅浅一笑。
“原来是聂姑娘。”
聂于霜冲窦云姿点点头,“难得窦姑娘还记得小女子,于霜深感荣幸。”
不待窦云姿说话,她又回过头来看向秋明月,微微挑眉。
“秋五姑娘眼明心细,可猜出于霜身份?”
秋明月心中叹息一声,京城名媛,果真个个都不是简单的角色。这个聂于霜方才一番话说得巧妙,暗讽窦云姿还不忘打击自己,存心让自己得罪这些官家闺秀。
“姑娘的马车上标有礼部尚书府的标致,想来定是府中之人了,明月有礼了。”
聂于霜扬眉,瞥了眼身旁的马车。大昭官员的马车也是分等级的,首先就是颜色区分,随着官职高低,也从深变浅。这是最好的标致,然而最为明显的标致,大多都在马车顶部或者车辕上标有府邸名称。然而闺阁女儿家乘坐的马车大多以轻纱掩盖,一般很少有人注意车上标识。
“哦?”聂于霜挑眉浅笑,“可是我的马车标致已经被掩盖住了,你是如何看见的?”
秋明月道:“方才姑娘掀开车帘的时候,车辕上的标致露出来一些。而我,恰好看见了而已。”
原来如此!
聂于霜不再说话,窦云姿却笑了笑。
“秋五姑娘果真心细如发,云姿叹服。”
秋明月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宇文溪已经不耐烦了,“哎呀,云姿姐姐,时间不早了,别再这儿逞嘴皮子功夫了,咱们还是进去吧。我和瑶瑶约好的,要去听她新作的曲子。再不进去,待会儿她该派人来催促了。”
瑶儿?
秋明月突然想起上次镇南王妃说的凤倾瑶,想必就是宇文溪口中的瑶瑶了吧。
“溪儿说得是。”
窦云姿笑笑,“那咱们进去吧。”
宇文溪拉着秋明月就走,“明月姐姐,走,我带你去见瑶瑶。哦,对了,瑶瑶是静姨的女儿,唔,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大。她弹的曲子可好听了。还有玥哥哥…你没见过玥哥哥吧,哎呀,我告诉你啊,玥哥哥是静姨的儿子,镇南王妃的世子。玥哥哥长得…怎么说呢,哎呀,反正很好看啦。你要是见了玥哥哥,一定会喜欢的。哎,对了。他叫凤倾玥,你叫秋明月,哈,都有一个月字。还真是有缘,呵呵呵呵…”
秋明月已经感受到秋明兰以及身后许多道带着敌意的视线,她无奈苦笑。
“宇文姑娘说笑了。”
脑海中却浮现凤倾玥光风霁月的容颜,那般高华无双,确实无法用言语笔墨来形容。
宇文溪立刻板下脸来,“不说了吗,让你叫我溪溪,别什么宇文姑娘宇文姑娘的,我听着别扭。”
秋明月掩唇而笑,点点头。
“好,溪溪。”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如今自己只身一人,于京城贵族圈子里没有丝毫社会关系,以后要是做其他事情,难免有些困难。不如趁着今日这个好机会,多结交一些朋友。当然了,她也明白,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个庶女。在这种场合,大约是被人鄙视或者嫉妒的。
宇文溪爽朗活泼,但是却也非愚钝之人。况且她主动与自己交好,对自己自然是一件好事。于是便颔首点头应了声。
宇文溪立即笑得眉眼弯弯,挽着秋明月的手臂道:“这就对了嘛,我最讨厌磨磨唧唧表里不一的人了。看着笑得很和善,实际上啊,那肚子里一肚子的坏水儿。整一个笑面虎,偏偏人家还不知趣,非要上杆子贴上来。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
她话音一落,后面想要走上来巴结她的秋明珊脸色蓦然一僵,脚步也顿了顿,脸色红白交加。秋明兰走在她身边,看了她一眼。
“九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啊?没…没事。”秋明珊勉强的笑笑,想着,方才宇文溪言外之意是否说的自己?
秋明玉走过来,冷冷瞥了她一眼,眉眼讥嘲。
“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秋明珊脸色一白,秋明玉却甩袖走了进去。
秋明兰很好心的扶了秋明珊一把,在她耳边轻声道:“九妹,好像你选错路了呢。”
秋明珊本来苍白的脸色更是白了一分,秋明兰眼神幽暗,用只有她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九妹,有些人,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说完不顾秋明珊更加惨白的脸色,抬高头颅走了进去。
秋明珍走过来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九妹,走了。”
秋明珊猛的回神,触及秋明珍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只觉得羞恼。
“二姐,我…”
“你还想继续站在这儿?”秋明珍淡淡瞥了身后众人一眼,低声说了一句。
“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秋府的脸呢。”
秋明珊低着头,脸色惨白如纸
“是。”
她跟在秋明珍身后,亦步亦趋的走了进去。而窦云姿等人,显然也是听了宇文溪意有所指的话,脸色有些不好。聂于霜走上来,对着窦云姿笑得温柔。
“窦姑娘,阳宁侯府和平安侯府比邻而居,听说你与宇文姑娘关系甚好,亲如姐妹。可是如今她却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却对一个菜见过一面的庶女青睐有加。哎~”
“聂姑娘多虑了。”
窦云姿微笑淡然,“溪儿性子纯善活泼,单纯天真,她对谁都好。秋五小姐美貌聪慧,溪儿与她一见如故,也是很正常的。”
聂于霜还准备说什么,窦云姿却已经挥了挥手衣袖。
“时间不早了,聂妹妹,咱们还是进去吧,以免王妃久等。”
她说着已经带着丫鬟走了进去。聂于霜眼神闪了闪,复又脸带笑意,跟了上去。身后一众人自然也陆续跟了上去,隐隐约约还是听到有议论声想起。无非就是围绕秋明月。想着半个月之前的流言,之前没见到本人,可能还会有攒侧微词。可是哪知道竟是这般貌美天仙般的人儿。
这于那些名门公子来说,对这般倾城绝色的人儿,自是有几分好奇和兴趣的。然而对于女子来说,定是嫉妒大于不屑。
镇南王府是先帝下令修建的府邸,其规模之庞大,布局之精巧,无一不让人惊叹。进门便是钱庭院,前庭院正北又一道大宫门,为七间。前庭院的东西各有一门,正门里的正殿名叫银安殿,为七间。在正殿东西两旁有配殿。在正殿后有后殿。在王府的东、西两路有几进大四合院,那是王府内一家居住的寝宫。转过回廊,穿过月洞门,便可看见假山玉石,瀑布飞泉。
随着丫鬟的带领,秋明月欣赏着王府内的景象。当真是亭台楼阁,树木葱茏。瑰丽如画,金碧辉煌,不外如是。
“前方就是花园了,王妃和众位夫人小姐都在花园内。宇文小姐和秋小姐随奴婢来。”
这个丫鬟叫做怜丝,是镇南王妃的贴身丫鬟。上次在宝华寺山脚,秋明月也是见过的。
“怜丝,瑶瑶呢,她在哪儿,带我去见她。”
宇文溪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问着怜丝。
怜丝道:“郡主一早就跟着王妃去花园了,就等着宇文姑娘呢。”
“真的?”
宇文溪眼睛一亮,“对了,她不是新谱了一首曲子么?我今儿个得好好听一听。”
怜丝捂唇而笑,“今儿个恐怕不行了。”
“为什么?”
怜丝道:“洛老王妃前几日可是进京了。”
秋明月收回目光,想着前几日凤倾璃让冷修给她的消息。洛老王妃回京,随行除了洛竹音,还有洛王府嫡女洛竹莲和洛竹英。
宇文溪也扬了扬眉,“洛老王妃?”她眼中似划过几分笑意,“那么那个洛竹音呢?不是说什么第一美人?还颇有才气么?一直听闻其名而未见其颜,我倒是好奇得很呢。”
怜丝笑了笑,“洛三小姐也来了,不止她来了。洛王府两位郡主也来了呢,如今正和郡主聊天呢。”
“哦,是吗?”
宇文溪笑意不明,“这会儿瑶瑶可碰上对手了。那洛竹音洛小姐可是颇有才华的,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唉,明月姐姐,你会弹琴么?”她又转过头来问秋明月。
秋明月含蓄的笑笑,“略知一二。”
走在后面的秋明玉一听这话就哼了一声,“不懂就不要装懂,省得丢了秋家的脸。”
宇文溪皱眉,“这么说起来,三小姐精通音律咯?”
“我…”秋明玉冲口就要回答,然而方一开口她又想到什么,端庄而笑。
“不敢说精通,只是幼时母亲曾细心教导,是以略懂几分。”
秋明月扬眉,秋明玉何时懂得谦虚了?
宇文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又对秋明月道:“明月姐姐,你们家的姐妹都这么谦虚吗?”
秋明月知道宇文溪这话是在讽刺秋明玉不识抬举,妄自托大。她垂眸掩唇,遮住眼中笑意,道:“祖父说,满招损谦得益。我等姐妹自是听从祖父教导。算不得谦虚,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好一个实话实说。”
背后突然斜插进一个高傲的女音,耳边玲琅玉翠碰撞之声以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秋明月回首就对上一双冷傲睥睨的眼睛,待看清女子的装扮容貌,霎时间被晃得一阵眼晕。女子的容貌无疑是美丽的,而且还是极美的那种。瓜子脸,柳叶眉,小巧鼻梁殷桃嘴。尤其是眼睛,黑白分明,如春水如清泉,波光潋滟又波涛诡谲。清如明镜又深邃如海。让人一眼望进去只觉得深幽难以窥测,然而她浅浅一勾唇,便又如罂粟绽放,让人在她炫目的笑容中沉迷。
美人秋明月见过太多,她自己本就是极美的。然而这女子的美不一样,如带刺的玫瑰,有毒的罂粟。要说起来,她的容貌比之秋明霞还要逊色几分。但是她的美太过张狂和艳丽,让人无法忽视。尤其她的着装,华丽而张狂。
一身艳丽的宫装,绣纹繁乱精美,装点着猫儿眼翡翠石碧玉翠珠儿,衣衫袖口都用金线勾勒,衣摆处还勾勒出几许牡丹纹路。发髻高绾,斜插一支紫色蝴蝶金步摇,长长的流苏打在白皙的锁骨上,琳琳作响,后面插了随意几支紫玉簪,一缕黑发垂在颈边,随着微风轻轻吹动。
她眼神高傲睥睨众生,那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一只手搭在婢女的手上,一只手拿着金丝稠娟,娟帕上绣着的花纹也是牡丹花样,好不富贵。
宫装,又这么大阵仗。难道?
秋明月脑海刚划过一个想法,就见宇文溪忽而一改方才兴奋之色,语气凉凉道:“我当时谁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呢,原来是长公主啊。臣女宇文溪,见过长公主殿下,公主万安。”
长公主!
秋明月心中一震,便见身后随之走进的一群大家闺秀在宇文溪话音落下之时便齐齐福身下拜。
“臣女长公主殿下,公主万安。”
秋明月低头,几乎是同一时刻跟随众人参拜。没想到,镇南王府的赏花宴,久居皇宫高贵的长公主殿下居然也会出宫。只是不知道,这位长公主是哪个妃嫔所出?如此张扬而奢华,形容打扮像极了爆发富。让她想到红楼梦里的王熙凤。人未到,声先到。观之其容,恍如神仙妃子。仔细一看,也顶多算中上之姿罢了。
人靠衣装,估计说的就是这位长公主了吧。
长公主睥睨的看着众人,收回丫鬟扶着的手,淡淡道:“起来吧,”
“谢公主。”
众人起身。
长公主上前一步,走到秋明月面前,居高临下道:“你,抬起头来。”
秋明月握了握手,心知皇室的人不好惹。她平复了心绪,抬头与长公主对视,清楚的看见眼前少女眼底的惊艳和嫉妒,随后又是不屑。
“你叫什么名字?”
“秋明月。”
“你就是秋明月?”
长公主看起来很惊异,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良久,才嗤了一声。
“也不过如此嘛?本宫还以为是何等的天仙美人儿呢,原来也不过有几分姿色而已,倒是颇为清高啊。”
周围的官家闺秀一听这话便下意识看向秋明月,见她站在原地,静静而立,秋水姿容如月清华,眉目如画淡定从容。端得是一幅好容色,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再看长公主,也不过一身玲琅华丽占了上风而已,比起秋明月来,倒是少了几分脱俗和清雅。当然了,女人的嫉妒心总是很强的。尽管她们心里知道秋明月的容颜绝色无双,但是心里还是不服气,尤其是知道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凭什么拥有这等姿容?如今见长公主对她讽刺,她们更是乐得看好戏。
宇文溪皱眉,刚要说什么,秋明月拉了拉她的衣袖,对她摇摇头,浅笑道:“公主天人之姿乃日月明辉,臣女不过蒲柳之色,萤火微光,哪得及天仙二字呢?”
长公主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了一句。
“亏得你有自知之明。”
她轻哼一声,就要走。路过秋明月的时候又听了下来,斜睨着她。
“听说你是庶女?”
长公主话音一落,秋明月明显听见周围女子嘲讽笑声更甚。
宇文溪眼中升起薄怒,“长公主,你—”
秋明月伸手一挡,示意她不要冲动。
“回长公主的话,臣女确为庶出。”
她回答得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脸上淡静从容,未有丝毫羞耻或者恼怒,眼神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这番姿态,难免让人惊讶而淡去了嘲讽。所有人都看着她,心中几许思量。
长公主显然也没想到对于自己的讽刺她竟然全然不在意,怪异的看了她一眼。又似想起什么,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我很期待,待会儿他来,你还能不能这样从容不迫?”
他?
秋明月不知道长公主口中的‘他’是谁,但是她能够感受到,长公主对她有敌意。不由得苦笑,貌似她走到哪儿都只会遭人嫌。
长公主又哼了一声,不屑的看着她。
“不过我倒是奇怪了,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而已,究竟有什么能耐?难道就靠着这一张狐媚子的容颜勾引男人?哼,当真是不知检点。秋大学士不是自诩清流么?怎么他的孙女如此上不得台面?当真辱没了百年名门一说。”
秋明月眼神沉了沉,万万没想到这位长公主说话竟是这般不客气,当中给自己难堪。如今自己无权无势,没有倚仗,更不能与皇室公主作对。正想着该怎样自救,忽听得一个温温雅雅却又疏离淡漠的声音响起。
“如果我没记错,皇室应该还没有嫡出的公主吧。”
秋明月一震,下意识的抬头。只见前方拐角处,踏着清风碎步而来的男子容色沉静,月牙白袍洁净无瑕。他一走进,周边无论是芳草葱郁还是碧湖清泉,抑或是远处高低错落的华丽楼阁,更或者悬挂天空的暖阳,皆黯然失色。
这是秋明月第一次这样专注的打量凤倾玥的容颜。玉质盖华,清风朗月,灼耀似秋风海棠,炸破如冬雪寒梅。明明他正一步步走进,秋明月却觉得,他如高踞云端的神,永远俯视众生,无法企及。
不用看,周围一瞬间的寂静说明了一切。不去想,也知道此刻无数少女芳心涌动,皆系那人身上。
她看着他,心弦猝不及防的狠狠触动而后又快速的一寸寸化去,一动一退间已然是心如止水。
她微微一笑,那日初见果真只是一时心动情迷。还好…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凤倾玥抬头,正好对上她带着几分迷离和释然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不带丝毫杂质,像是冬日里一束暖阳破云而出,洒下重重光辉。明明万里如雪冰封,刹那间融化成水。碧波清泉,暖日斜阳。
他心弦为之一颤,但也紧紧只是一颤而已。须臾,他已经从她脸上移开目光,不看周围黯然失色的群芳,目光落在长公主乍然变色的脸上。笑意谦和,声音清雅疏离。
“玥哥哥。”宇文溪惊喜的叫了一声。
而随着她一开口,周围一众女子也猛然回神,齐齐羞红了脸,满面火红如霞,芳心暗动,却是无一人上前见礼。
秋明月目光随意一瞥,便见秋明兰痴痴然的看着凤倾玥,已然入了魔障般。秋明玉显然也是一阵惊艳,反应没其他人那么大,大概是因为她心系薛雨华的关系吧。而秋府的其他几个姐妹,便是连历来沉稳的秋明珠,也不免盯着凤倾玥多看了几眼。
果真是男颜祸水啊。
秋明月才这样想着,宇文溪已经拉着自己想要跑过去了。她正准备阻止,便听得长公主冷哼一声。
“镇南王世子好大的气场,是在讽刺本宫也不过庶出公主,当不得皇室嫡出尊贵么?”
凤倾玥停下脚步,单手负立,淡淡言。
“德妃娘娘端庄贤淑,得皇上宠爱。长公主又是皇上长女,自是尊贵非凡的。”
原来是德妃的女儿?怪不得这么张扬呢。
秋明月心中明了。
长公主傲娇的抬起下巴,忽而一指秋明月。
“你认识她?”
凤倾玥看向秋明月,秋明月立即就感觉如芒在背。因为随着凤倾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周围那些女子的目光也全都随之落下。寸寸如寒冰,宛如毒蛇。阴冷、嫉妒、讽刺、不屑一顾。她不由得叹息,如今自己当真是触怒众人了。
只一眼,凤倾玥便收回了目光,淡然无波,并未回答长公主。
“公主一个人来的吗?”
长公主见他不答反问,当即就有几分生怒。
“我在问你话,你是不是认识她?”
凤倾玥目光淡淡,如水无痕,却也不回答她。
两厢对峙,空气变得有些压抑而低沉,涌动着危险的分子。
秋明月叹息一声,正欲开口说什么。却突然闻听得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
“柏云,这里都是女子,你来这儿做什么?”
秋明月一愣,这声音陌生而熟悉,陌生到好像亘古洪荒之尽,岁月模糊了面容,只记得流水无痕中淡淡轻和的嗓音。如清风过后,一缕惆怅,永留心间。
她低头,抿着唇,似不敢看那人的面容。耳边却闻得秋明玉一声惊呼。
“表哥?”
这一声似喜非喜,似惊非惊。思念、害怕、胆怯,齐齐都包含在略带颤抖的那两个字眼里。
第一次,秋明月为自己反算计秋明玉的事情心中有了一丝郁堵。不是她善良或者矫情。秋明玉虽然处处看不惯她,处处针对她,但是那一晚薛国侯夫人和大夫人的算计,秋明玉并不知情。而她利用了大夫人对秋明玉的宠爱以及想让自己在大夫人的打压下能够在夹缝生存中喘一口气。秋明玉,便成了自己打压大夫人势力的一块跳板。
这个时代的女子贞洁何等重要?她自是明白的。所以当初薛国侯夫人和大夫人算计着想要毁掉她清白的时候,她才会那么愤怒。甚至不惜利用了薛雨华对她的感情。本来她不需要面对薛雨华的时候感到愧疚,因为是薛国侯夫人先算计她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仍旧觉得心中压抑着不是滋味。
其实,薛雨华又何其无辜?
秋明玉,虽然可恨,但身为大夫人的女人,她又何其可怜?
说话的男子正是薛雨华。一袭雪青色长袍加身,银冠束发,面容俊逸,然而眉目间却有几分疲惫和苍凉。许久不见,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
秋明月没有看他,也从他方才的声音里听出了有别于平常的淡漠和清冷。
是自己,让他心灰意冷了么?想起那一日流言蜚语将自己笼罩于危险风暴中,他却第一时间暗中相助。或许,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不希望别人怀疑那日他母亲的算计。或许,这只是他认为的一种补偿。然而他不知道,其实他并不欠她。反倒是自己欠了他。
薛雨华走进,听到秋明玉的喊声,似乎这才发现有她这个人一般。他回过头来,第一次没有用厌恶的眼神看秋明玉,而是对她温和的笑了笑。
“原来是三妹妹。前些日子听说你感染了风寒,如今大好了?”
秋明玉眼眶突然红了,一是薛雨华再厌恶的眼神和柔和的笑容,二是他的殷殷关切让她心中感动却也羞愧。自己如今已是残花败柳之身,表哥…
她低着头,拭去眼角的泪水,道:“谢表哥关心,明玉很好。”
薛雨华点点头,“那就好。”
他不再说话。
秋明兰上前一步,福了福身。
“表哥。”
秋明珠等人也福了福身,跟着唤了一声表哥。唯有秋明月低着头不看他,似乎还在想着什么。
长公主见此又哼了一声,“听说秋府百年名门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女儿无不端重贤淑,温柔知礼,对上尊敬,对下宽容。若非今日亲眼所见,本宫断然不信,原来也仅仅只是传言而已。”
秋明兰挑眉,“公主此话何意?”
长公主瞥了依旧不吭声的秋明月一眼,“据本宫所知,薛国侯府和秋府乃是姻亲。薛国侯世子比秋府的几位小姐都大,乃为兄长。如今兄长在此,秋五姑娘却视若无睹,视兄长为无物,岂非不敬不端?不知礼数?呵呵,不过也对。听说秋五小姐自幼长在山野,不懂得教养礼数也不足为奇。本宫只是可惜,难为薛国侯世子还这么惦记着几位表妹,可是人家却丝毫不领情啊。”
薛雨华皱眉,正欲说什么。秋明月猛然抬头,沉静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长公主,惊得她面上一骇,身子都抖了抖。然而那目光太快,只一瞬,又消失不见。
“当年有诸葛亮居茅庐而知天下事,如今有公主坐深宫而知红墙外事。正如运筹于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如此之才,可惜身为女儿身了。”
她红唇微勾,扬起一抹浅浅笑容。
“不过公主天资聪颖,独居一隅也可纵观全局,定是才华满腹之人,当为天下女子表率,臣女敬服。”
话音刚落,周围寂静无声,人人错愕的看着秋明月。这话明着夸赞,实为讽刺。秋明月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要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可是德妃的女儿,洛老王妃的外孙女,自幼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皇家长公主啊,她不怕吗?
秋明月不是不怕,而是想到上次自己无缘无故就被皇宫那些人给盯上,她心里就憋闷得慌。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她处处忍耐,步步惊心,汲汲营营,只不过想要过自己安静的日子。可是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放过她,总是要找麻烦。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忍?皇室长公主又如何?也不过运气好一点,出身尊贵罢了。
更何况,那些所谓的尊贵卑贱,在她眼里,从来都一文不值。
长公主先是一愣,而后气得脸色铁青。她自小骄横惯了,哪里容得有人如此明嘲讥讽?而且还是一个低贱的庶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长公主的威严何存?
“大胆秋明月,竟敢出言犯上。来人,给我——”
骄横的长公主,立即就要行驶她公主的权利,定要惩治一番秋明月。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却也兴奋。尤其是秋明玉等人,巴不得借长公主的手处置了秋明月最好。也用不着她再如此费心机了。薛雨华脸色一变,刚欲阻止,凤倾玥却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不解的回头,却见凤倾玥给他使了个眼色。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宇文溪突然上前一步,叉腰抬头怒瞪着长公主。
“凤倾柔,这里是镇南王府,不是你的含瑛殿,别在这儿摆你的臭架子。”
丝——
秋明月听到周围响起一阵阵倒抽气的声音,心中为宇文溪护着她的举动感到温暖的同时又奇怪,这丫头居然敢这样对长公主说话,不怕连累平安侯府么?
窦云姿皱眉,走过来,柔声道:“溪儿,你怎能这样对长公主说话呢?快给长公主赔罪。”
宇文溪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长公主,对长公主丝毫不惧。
长公主气得咬牙,“宇文溪,别以为皇祖母宠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皇姑姑端庄贤惠,知书达理,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刁蛮无状目无尊卑的女儿?小心我禀明了父皇治你个忤逆罪。”
皇姑姑?秋明月挑了挑眉,原来宇文溪的母亲是公主,难怪她这么有恃无恐。
“忤逆?”宇文溪不怒反笑,“凤倾柔,别以为你这个长公主有多了不起。当真以为大昭刑法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你凭什么治我的罪?就凭你一个庶长公主的称号?哎呀呀,我倒是好奇了。德妃娘娘见了我娘还得礼让三分呢,你一个庶公主,神气什么?你以为你多大能耐?不过背着一个公主封号实则只会撒泼的刁蛮大小姐而已。哦,不对,现在还多了一条,就是长舌妇。呵呵呵,不过也对。深宫的女人嘛,久不出宫,喜爱八卦,议论是非,也是很正常的。不过皇祖母最讨厌听风就是雨到处乱嚼舌根子的人了,你说你一个公主,不在皇宫里好好学习公主礼仪,没事儿出宫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撒什么野?我看皇室有你这样的女儿,才叫丢尽脸面呢。”
“你—”长公主已经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恨恨的看着一脸得意的宇文溪。
“宇文溪,你从小到大就喜欢跟本宫作对。今日本宫就让你看看,本宫这个公主究竟治不治得了你。来人——”
“哎呀呀,公主啊,我好怕怕哦。”宇文溪装出一脸害怕的样子,而后又切了一声,不屑道:“少给我本宫本宫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长公主有多高贵一样。皇上舅舅那样宠爱德妃娘娘,她还不是得对皇后恭恭敬敬的。你以为皇室没有嫡长公主,你这个庶公主就翻天了啊?哼,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治我忤逆之罪?我忤逆谁了?你说啊?你以为你谁啊?顶着一个公主称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啊?叫你一声长公主是看得起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自己真是凤凰了。你再打扮得高贵华丽又如何?不过一只爱显摆的孔雀而已。孔雀呢,永远都变不成凤凰。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长公主殿下!”
最后几个字落下,宇文溪的声音冷淡了几分。长公主气得一个后仰,差点摔倒在地,身后一大群丫鬟齐齐上前搀扶住她,却不敢对宇文溪责怪放肆。
薛雨华如今明白凤倾玥为何会阻止自己了。他怎么忘记了?还有一个古灵精怪且颇受太后宠爱的宇文溪呢。刚才他一走进来就注意到了秋明月,倒是没注意到她身边的宇文溪。便是注意到了,他也不会想到这位平安侯小女儿,最受太后宠爱的外孙女,看似没有心机却不是任何人都好结交的大小姐,居然会只见了秋明月一面就对她青睐有加并关键时刻敢于为了秋明月和长公主作对。
这个小丫头,倒是性情中人。
秋明月自己也没想到宇文溪居然会那么护着自己,这小丫头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一点,胆子却比谁都大。不过她虽然是公主的女儿,但好歹也是外姓人家,如何能与长公主正牌皇室之女相提并论?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到时候触怒了长公主,只怕德妃娘娘那边也会不高兴。
更何况,今日王府赏花宴,那位洛老王妃可还在呢。
她拉了拉宇文溪的衣袖,“溪溪。”
宇文溪回头,对她灿然一笑。
“没事,她动不了我。”她很有义气的拍了拍秋明月的肩膀,道:“我这人呢没什么优点,就是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你今天是跟着我进来的,有人欺负你,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我告诉你啊,有些人你越是让这她呢,她就越是得寸进尺。哼哼,本小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我就不信,有我护着你,谁还敢欺负你。哈,我许久没出门了,敢情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老虎不发威,人家还当我是病猫呢。”
阿猫阿狗?这是在说长公主?
秋明月有些哭笑不得。这小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吧。
“宇文溪,你这个…”
长公主再也受不了了,推开丫鬟就要大骂。宇文溪却回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气得脸色扭曲,丑态百出的样子,忽而乐了。
“表姐,你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么?”
长公主一愣,宇文溪从来都不会叫她表姐。
“你又想做什么?”
宇文溪对她露出大大的笑脸,很天真道:“没什么啊,我就是觉得表姐如今卸去了高贵的伪装,露出本性来,真是好看极了。对吧窦姐姐?”她说着还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窦云姿,“表姐身为皇室长公主啊,那可是经过无数嬷嬷宫人培养的。着装啊,气质啊,礼节啊,那都是无可挑剔的,绝对毫无瑕疵的。就像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有长年累月锻炼成的一个木偶,虽然没什么人气,但是呢看着却是端庄的。皇室的公主嘛,要的就是稳重知礼,这样才能给天下女子做表率嘛。你说对吧?不过我现在突然发现,表姐退去了这高傲的公主威严,还其本来面目,虽然从孔雀变成了山鸡,但是至少有人气多了,对吧?”
长公主眼睛一瞪,似乎想将宇文溪活生生瞪出一个洞来。
宇文溪不看她,而是眨巴着眼睛看着窦云姿,一脸的求解。
“窦姐姐,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表姐这个样子,的确很好看啊,难道你不觉得吗?难道你还是喜欢孔雀不喜欢山鸡?”
秋明月低头忍着笑,天下间敢把公主比作山鸡的,大概也只有宇文溪一个人了吧。
窦云姿被宇文溪拿来做了喙头,脸色有些僵硬。这让她怎么回答?回答对,得罪了长公主。回答不对,便再也无法接近宇文溪。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她以前觉得宇文溪刁蛮没有心机,然而今日才发现大错特错。宇文溪是纯真不错,但是却不是毫无心机。相反,她很聪明,非一般的聪明。
不过想来也是,皇室公主教出来的女儿,能笨到哪儿去?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被宇文溪一番话气得已经濒临爆发的长公主见她久久不回答,摆明了就是在看自己消化,她怒火袭上胸口,大吼道:“窦云姿,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你这般犹犹豫豫,可是无视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