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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的结界已经完全扭曲,支离破碎,从天尽头晕染出的红色如血一样延伸到整片天空。
天生异象,冥界也有了异变。地府不少恶鬼都趁转冥王不在而生了乱子,好在转冥王手下的阴兵训练有素,还能镇住场面。
我和舜苍随小灵鼠来到人界的时候,本是百花齐放之际,可那百花已是抱香枝头,入目全是荒凉。
生灵涂炭。上次见到这样的景象,还是苍劫帝君复苏的时候。
*界已经遭到破坏,看来战场已经转移到宁和塔了。
我拉着舜苍赶紧往*界的方向奔去,他却反握住我的手。我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舜苍踌躇良久,抓着我的手越收越紧,很久才缓了口气,说:“没事,我们走吧。”
*界,宁和塔。
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漫天仙神藏在缥缈无边的云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俯视着*界的一切。
宁和塔的封印已经开启了一半,一些底层的小妖已经如洪水般涌了出来,塔门前唯立了一个紫色的身影,就像黑色洪流中逆行的紫芒,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吞没。
是千冢,准确地来说,是白毛。
她就站在塔门前,淡淡地看着那些面目憎恶狰狞的妖魔长着血盆大口冲她而来。从她身体里裂出一层又一层的青虹,一些法力低微的小妖刚刚触碰到,身体就硬生生撕裂开来,如一朵一朵乍开的血花,一时血流成河。
我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个地步,那些仙神都能冷眼看着这一切。
我没能顾得上舜苍,即刻散了云朵冲白毛而去,还没走得上几步,一个人就抓住了我的衣袖,回头一看,竟然是转冥王。
转冥王皱眉摇头,说:“九姑娘,万万不可。”
“为什么都不帮忙!你们究竟知不知道宁和塔的封印一旦被解除,这于三界来说是怎样的灾难!”
转冥王有些深沉地说:“九姑娘,你可知道此时的千冢已经不是原来的千冢了。她...”
“我知道!我知道白毛做这些都是为了召唤出离怨界。”
“那你...你不是一直都想稳固帝君的魂魄么?七枝灯只能保他魂魄不散,若他没有仙身,早晚有一天,帝君还是会殒灭的。”
我拂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想。我从不担忧三界如何,也不以兼济天下为己任,只是魔界众生皆是我父王的子民,舜苍要生,但他们也不该死。”
转冥王放开手,大把胡子下居然隐约浮了点笑,说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话:“你总算能让人放心了。”
我实在没时间去深究他话中的意思,见他不再拦我,便急速冲白毛而去。
在仙神眼中,他们看“千冢”和宁和塔的妖魔打起来,就像看狗咬狗,等到两败俱伤之时,他们再来出手坐收渔翁之利。“千冢”死了,岂不是更好?
“白毛!”我大喊一声。
白毛微微回了身,转头看向我,她所结下的深紫色屏障变成了淡紫色。趁着白毛分神之际,一个狮首虎身的妖怪张开满口利牙的大口,恶狠狠冲着白毛的头咬去。
我袖中风雷一样翻出数百枚孔雀翎,就像漫天的箭雨,将一波妖魔扎成了马蜂窝,其中自包括那个狮首虎身的丑怪物。
我动了真气,双手一推,那屏障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我眯着眼,隔着攒动的妖魔,看见宁和塔的封印已经被破坏了一半,若想阻止宁和塔的妖魔跑出来,只能将封印再次修复。只是这里的封印是舜苍亲手所设,若想修复,可能要让舜苍亲自出手。
白毛“呵”了一声,说:“九羲,你来做什么?”
“千冢傻,你也傻吗?谁让你们做这些事的!”我抑制不住地吼道,“你不想活了!”
白毛没有回答我的话,她紫色的眸子渐渐褪了颜色,眸色如空潭一样,她望着天尽头扭曲的结界,说:“九羲,你看。”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莲生九朵,朵朵皆昭示着慈悲。可这个征兆一点都不慈悲,这是离怨界临世的迹象。
“你怕死吗?”她问我。
她忽然收了所有的力气,方才的屏障变淡至透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法力不敌从前,无力阻挡宁和塔中的妖魔,被迎面而来的反力打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体。
那些妖魔将我和白毛团团围住。
她的手上缓缓浮现胭脂刺,眉目一寸一寸凌厉了起来,威严的紫衣披在她身上如沾着血的战袍。我看着都有些胆怯,就像看到以前的我。
“九羲,你不就是想让苍劫帝君复活吗?今天我帮你把他的仙身取出来。我死了,魔尊之位就是你的。”
血色的云朵中有沉雷滚滚,震耳欲聋。九朵莲花零落的花瓣落在地上,垒砌了如光如芒的界。
“千冢!千冢!”
那一声声呼唤几乎被淹没在雷声当中,可我却听得见。变了声的呼喊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能这样唤她的只有南玉。
同是紫袍,像霞玉一般,原是个淡然出尘之人,此刻眉宇间已尽是失态的慌乱。
我不知道南玉的修为究竟是有多高,可他的确杀出了一条血路,从外围杀进了包围圈中,紫袍唯衣角上染了些许血迹。天界的上神,怕也不及南玉这般厉害。
他跑过来,握着白毛的肩膀上下打量,一寸都不肯放过,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损害。
“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
白毛与他扯开一段距离,却并没有离他很远。白毛身后窜出来九条尾巴,却一根一根枯萎成焦黑的长藤,唯留下一条,顶端的那一撮红毛也尽数褪下。
南玉曾与千冢和白毛一起生活了百年之久,纵然狐狸尾巴有千千万万,南玉都能发现有些许不同,可这样的猜测他不愿相信。他差点没握住手中的剑,三尺白锋流泻出来的杀气一下便卸了去,可他还在说:“千冢,你怎么了?”
“南玉,你记着...千冢一直陪着你,她就在你的眼睛里。和千冢一起,好好活下去。”
她说着,手中的胭脂刺长了三寸,在那张面容下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张脸,樱唇含笑,带着一种疲累过后的解脱。
随即,白毛便扎进了妖魔大军之中,紧接着便是利刺划破血肉的声响,让我听着,心里阵阵发毛。
杀戮,唯有杀戮才能召唤出离怨界。这是千冢告诉白毛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
可这些本该由我来做。
“你喜欢别人,我也不会在意...”南玉喃喃着,眸色无神,握着剑缓缓向白毛的方向走去,“可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千冢...我不怕失去你了,你跟我回去吧,以后再也不会有变数了...”
我移了几步,挡在他的面前,说:“她不是千冢。”
南玉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还是一步一步地往白毛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异常地沉重。暗红色的天沉成了阴郁,我看着南玉身后渐渐围上来的妖魔,说:“不要再走了,你这条命是千冢换来的。离开这里,快!”
我看了看身后厮杀成一片的乱势,又警觉地看着南玉身后的妖魔,冒着被那些妖怪撕扯成碎片的危险去抓住南玉的胳膊,脚下迅速升起了飞云,带着南玉就往仙神的方向飞去。
南玉似乎失去了神识,任由我拉着跑窜。有几个长翅膀的妖怪见势追了上来。
我带着南玉实在跑不快,眼看着就要这些个脏东西抓住,就见从层层密云中飞出来好几只箭矢,不偏不倚,刚好射中了那些妖怪的眼睛,伴随着痛苦的哀嚎,他们就像散落空中的小纸片,打着旋跌下了云霄。
我顺着箭矢的方向而去,就在那层云当中,立在身着白衣战袍的君禹,骨节分明的手中还持着一把破穹天弓,身后银色的斗篷如云涌浪起,真如天神临世。
我不认为君禹会救我,他救南玉倒有几分可能。我暗运真气,将南玉推了过去。上来几个天兵天将扶住南玉,个个看我的眼睛都有些意味深长。
君禹脚下踩着流云,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不如以往那般深邃而锋利,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看他的眼睛愣了一会儿,再度回神是因为惊天动地的轰响。
待我回头寻去,只见离怨界七彩的光芒乍开,缓缓移动到白毛的上空。方才还与白毛厮杀的妖魔看到了离怨界,作鸟兽状迅速退散开来,黑色的洪流围成一个圈,生怕被伤及到。
而那个圈中心站着的唯有白毛。
海河倒流,风声鹤唳。
离怨界重现人间,我看见七彩光芒中隐约还闪现着一个白芒,轮廓像个人形。
我心下一动,几乎是疯了一样地跑了过去,口中大喊着:“白毛,快跑!”
白毛没有跑,她就是冲着离怨界的中心而去的。
奔跑着,白毛陡然化成一个灵巧敏捷的小狐狸,待触碰到七彩光芒中的白色轮廓,她便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一点白芒往离怨界的下方推去。
我看见她身上的皮毛裂开了很多的血口子,那时极为残酷的兵解,可她还是忍痛将白芒推了下来。
我身边像是掠过一阵狂风,卷得我有些站不稳。我感觉到一个黑色的东西飞了过去,让我一瞬间止住了脚步。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为怕。
直到,我看见那一个黑色的身影,和离怨界内白色的轮廓相撞,撞击所荡开的一圈月霜色的白波将那些围着的妖魔硬生生击飞了十丈开外。
血,满眼的血。耳边全是哀嚎,直冲云霄的哀嚎。
离怨界内,白毛小狐狸的身体缓缓地升起,然后被一股强大的扭曲力硬生生地绞成了碎片。形神俱灭。
离怨界即刻塌陷了下来,那九朵莲花碎成了一瓣一瓣的花瓣,飘然落到了他的肩头。
长眉俊目,眉宇间自带一股威然贵气,数世的杀戮在他眸中都如同尘埃,抬眸便可见眼底的冰冷和轻蔑。银纹勾勒的祥云盘亘在他的肩头,长袍鼓动,在未散的七彩光芒下折出浅浅的光彩。
我实在没有勇气再离他近一些,原本那双眸子里含着的温柔能让我连命都不要了,此刻我却不敢再看他一眼。
那绝不是舜苍。
云浪汹涌,日月颠倒。
满天的仙神,声音如洪水奔腾而来,似乎能将我埋入不可见底的深渊——
“恭迎苍劫帝君重临三界”。
他转身看向宁和塔,轻轻挥袖,半月环状的清波从他的袖中荡出来,那破掉的半个封印慢慢相结,恢复如初。
我看见身着明黄飞龙袍的天帝从他的步辇中走了下来,从仙使手中的匣子里捧出来一把锈迹斑斑的剑,剑身上纹着上古咒语,一缕一缕的金色光芒透了出来。
天帝捧着剑,走得严肃而方正,如同披着万丈霞光,亲自将剑送到了舜苍的面前。
舜苍淡着眉眼接过,那把剑上腐蚀的锈斑迅速脱落,焕发出异样的光彩,有隐约的清鸣声。剑还是那把秋离剑,虽然已经没有了剑魄,可在舜苍的手中,它依然是那把平定天下的秋离剑。
我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一步一步,脚下是宁和塔妖魔的尸身,恶臭混着血液的气味飘散的空中,我甚至能看到风中飘扬的血丝。
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开口唤了他一声:“舜苍?”
舜苍抬眼看我,握着秋离剑的手紧了紧,很久才回了一句:“阿九,到我这里来。”
天帝含笑,也看向我:“如今苍劫帝君能复活,九姑娘是功不可没。”
“舜苍?”我听不懂天帝说的话。
“阿九,听话,到我这里来。”他冲我伸出了手,语气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来阻止白毛召唤出离怨界?”我颤着退了一步,问他,“你不是答应我,会等我找到其他办法的么?我一定会找到其他办法的,你怎么不信我了?”
舜苍没有回答我,他望着我说:“阿九,你以后都不用害怕了,我不会再离开了。”
“为什么他们都对你如此恭敬,为什么天帝会亲自来迎接你?”
天帝戚目稍惑,说:“帝君竟还没告诉九姑娘?上次在凌霄宝殿,帝君不是说会亲口告诉九姑娘的吗?”
上次在凌霄宝殿?上次在凌霄宝殿,不是我去拿司命手册,而舜苍砸了凌霄宝殿那次么?
他骗我?他本该告诉我什么?
“舜苍,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天帝说:“九姑娘,帝君没有办法才选了你。”
天帝告诉我,三千年前,天界的几天云洲的神君叛变谋反,以天帝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压制住这几股势力。天帝不得已去求了舜苍,舜苍出手杀了那些想要谋反的神君,却因此背上了极重的杀孽。
莲泽宫上方有异兆突显,舜苍早晚会受到神罚,落入魂飞魄散的地步。
他们需要有个人帮助舜苍复活。
而这个人就是我。
“为什么...”我觉得手脚发凉,一股一股的恐惧感爬上了我的背脊,让我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为什么是我...”
天帝说:“帝君复活需要有人收集灵魂碎片,以织梭缝合,再佐以七枝灯结魂筑魄,待他日取得仙身,便是帝君真正复活之时。前两者都好说,只是这七枝灯乃是上古遗存的神物,唯有孔雀王一族才能开启它的神力;所以这件事,非九姑娘不可。”
天帝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作为回报,朕会助你重登魔尊宝座,并将沙云荒的土地送给你当作贺礼。”
我握紧了手指,指甲都嵌入了肉里,一字一句地问舜苍:“那么说...以前你喜欢我是假的,为我背叛天界是假的,因我受到神罚也是假的,你只是想让我...”我颤着狠吸了一口气,说:“助你复活...”
舜苍颤着唇,“阿九,我是真的喜欢你。”
“所以你为我背叛天界是假的!因我受到的神罚也是假的!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为什么要骗我!你知道的...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原来都是假的,我早该察觉到的。
舜苍为我背弃天界后,天帝派出那么多兵来讨伐魔界。可天帝应该料到无论派出多少天兵天将,那些人都不是我和舜苍的对手,可天帝还是让那些人来送死。
那些天兵天将应该就是跟着几位神君叛变的兵力吧?
天帝可以借舜苍之手肃清余孽势力,又能加快神罚的进程。趁着我还未察觉的时候,让舜苍死在我的眼前,让我以为舜苍是因我而死,让我背着愧疚和痛苦活了三千年,让我像个疯子一样找了三千年的魂魄!
这一切只是因为舜苍想活而已,他选择我,也只是因为“没办法”而已。
他想活,就得利用我么?
重云散开,镶金边儿的云尾下阳光落了下来,*界像披上了一层金粉似的。暖融融的阳光暖不了我冰凉的手,我以手抚上了眉骨,还能感受到些许凉意。
我眯着眼望着阳光,落入眼底的是白茫茫的一片,纯粹得不像话。
我喉咙发痛,口中发干,神思都有些恍惚。
“九羲,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响在耳边。渐渐变强的耳鸣声让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寂静的,那些仙神与我无关,天帝与我无关,舜苍...也与我无关。
我看着舜苍,想起来他曾在离怨界看我时的眼神,那是我曾以为的情深。
“舜苍...”
我记得他吻我的时候,如同四月最暖的风拂开了神树琼枝,下一刻便能生出情花来,恍然不知春深处。
原来都是假的。
我脚下软绵绵的,天开始离我越来越远,我能听见风声在我耳边呼啸。那一刻我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三千年的奔波,我真的累了,这下也好。
算是真正解脱了。
“九羲!”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好像是杨灵深的声音。
想起杨灵深那一头的银发,直到如今,我才知道是为何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