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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冢对南玉念念不忘,她又不肯承认,只觉得自己欠了南玉的一份恩情,所以必须得找到南玉。
她九尾狐一向是重情重义之狐,这份恩情是要还的。
连璧山非寻常人可入,千冢要找人,只需问问便知。那日去连璧山的只有南玉一人,千冢倒没有因弄错人而扯出一段狗血的风花雪月。
千冢来问时,恰逢千沉在我宫中当差。
我正帮我的父君批一些折子,千沉侍奉在旁,为我研着朱墨。千冢小狐狸打着滚进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里瞅瞅那里瞅瞅,只在我眼前打转。
千沉见她在殿中撒欢,板着脸将墨锭放下,斥道:“殿下事务繁忙,你别在这里捣乱,自个儿去玩。”
我那时被沙云荒的归属问题搞得头疼,看着折子也心烦。
父君想看我如何处理此事,我脑子简单,便只觉这是我魔族土地,坚决不可割让。父君赞了我几句“年轻真好”,便不再同我说话,把他前几日批过的折子全叫人换成新的送来,让我分析一下其中玄机。
我…我懂什么玄机…
笼统不过是些汇报沙云荒历史的折子,我只当史书读了,看了回热闹,到最后啥也没看出来。
我看见千冢小狐狸的白毛耳朵变成了黑毛耳朵,身上的毛发也少了些,许是近来天气热,她开始掉毛了。我见她就觉得好玩,便撂下笔,对她招了招手。
她一向不大听话,最讨厌我顺她的毛,那日我一招手她就蹦过来了,跳到我怀里说:“殿下,我前几天去连璧山玩,好像见了个人,你说是不是我们连璧山疏于防范了?”
我当时不知道她是想套我的话,只顺着她回答:“约莫是天界的衡芜仙君。”我一想到南玉,就有些愤愤:“这个扫把星,我就说他来了没好事!他一走我父君就要检查我课业,这边又考我批折子,真是倒霉倒霉倒霉!”
我越说越恼,看着案上的奏折就有些恹恹的,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当统领的料子。那时我只顾着恼,没有注意到小狐狸。
我神思飘忽,只听小狐狸嘟囔了一句:“他竟然还是个神仙…”
千沉将小狐狸从我怀里拎出来,然后扔了出去。
千沉回来,替我把奏折展开,依旧板着张脸说:“殿下早晚要熟知魔族事务,早些总比晚些好。如今楼轻也被封了天界的将军,不再与我魔族为敌,魔尊的意思是殿下不必再去建武神宫了,把心思放在魔族的事务上。”
我有些不满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把折子拿起来,没有看他,说:“哎呀知道了,我不去了行吗?”
千沉再说:“舟卿神君不是值得托付之人,仙魔有别,殿下不要太执着于此。”
我将折子一摔,道:“你烦不烦啊!”
千沉低下头,沉默不言。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态度,我都有些懊悔。
我父君一早就看出君禹靠不住,不大愿意我与他来往,为此我和父君之间平白生出很多嫌隙。
那时我正处于极为低迷的时期。
魔族的事务一直不上手,倒追君禹的事也不见他有个回应,天界的离华公主和云舒公主还处处给我使绊子,回到宫里跟父君没说上两句话就会吵起来,每天都被这些琐事烦着,自也没有暇余时间去关心千冢。
后来我才找到那会儿低迷的原因——南玉来过连璧山。
如果我早知道千冢对南玉有意,冲这个倒霉的势头,我也会反对反对。只是当我知道千冢心意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有很长的一段日子没有见她,那夜我睡得正酣,殿中燃着千沉新调的香,可以安神,治了治我那段时间失眠的臭毛病。
我睡得沉,迷迷糊糊中就觉得有个白影晃来晃去的,过了一会儿,我便觉背脊上生生一疼,像被刺了一剑,冒着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
我这边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千沉从殿外破门而入,怒容在烛光下十分骇人,我从未见千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广袖一挥,地上蜷缩的一团白影就被他重重地甩到了墙上。
白团撞到墙上的那一刻,我听见了脊骨碎裂的声音,心里蓦地一紧。
千沉看了看我,然后赶紧背过身去,道:“是臣失礼了,待臣了结这个孽障,臣听凭殿下处置。”
我定睛一看,那白团居然就是千冢。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红瞳白毛的孔雀翎,沾着点血星。她将孔雀翎护在怀里,死活都不肯撒手。
我扭着脖子想去看看我的背,却什么都看不见,伸手摸了摸背上疼痛之处,触到一片濡湿,张开手一看,果然是见了血。
我皱着眉问:“你…好端端拔我的羽毛做什么?”
千冢抱着孔雀翎不说话,没有要还回来的意思。
千沉怒极,一脚踹到她的肚子上,将小狐狸踹到角落里,吼道:“殿下问你话!”
她缩在角落里,身子抖得像筛子一般,却还是抱着那根孔雀翎不放开,也不说话,紫色的眼睛里全是迷蒙的雾气。
我不是心慈的人,千冢想要害我,纵然模样这般可怜,我也起不了恻隐之心,只想听她的解释。
千沉抓着小狐狸的脖子就给她摁到地上,两人齐双双地跪在我面前。
千沉说:“这个孽障想要成仙,不肯好好修炼也就罢了,居然学会了偷鸡摸狗的本事,竟去一些魔君的府上偷盗法器,结果偷到不成,丢了八条命。近日千冢偏听他人之言,以为殿下的孔雀翎能助她成仙,心生恶念,所以才犯下这样滔天的罪行。是罪臣管教无方,臣和千冢,愿凭殿下处置,绝无怨言。”
我听了这些话,背脊上疼得愈发厉害。我就想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说我的孔雀翎可以助人成仙的!
我问千冢:“你想成仙?难道魔族待你不好?”
千冢伏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颤抖着说:“殿下待我很好,可我想成仙。”
我挑了挑眉:“你想成仙,没有人会阻拦你,可你不该有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急于求成只会让你前功尽弃。”
千冢说:“此事与哥哥无关,皆是我一人的过错,千冢不知这样会伤到殿下。”
“原因。”我起身将外袍披上,走到千冢面前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做。”
千冢趴在地上不说话,许是狐狸骨头都被千沉打碎了,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千沉咬着牙替千冢回答:“是因为衡芜仙君南玉。”
据千沉说,南玉因冲撞了离华公主而被责罚,受了十二道天刑,如今只身一人在孤竹小筑中养伤,无人照拂。
前几日千冢下界游玩,在茶馆里偷油饼的时候,遇着一个貌美的女子,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位侍从,皆唤着女子“大小姐”。
其中一个侍从似乎颇通星象,咬了口油饼咀嚼着,口齿不清地对女子说:“我观天枢和摇光中间的那颗天煞孤星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看来这位刚封的孤星君命不久矣。”
说完侍从感叹了一句:“哎…这个葱油饼太好吃了。”
女子没有回答侍从的话,只说:“滚一边儿去,油星子都溅到我脸上了。”
这话刚一说完,女子身边那个一直沉默不言的侍从二话不说就把那人扔到了草丛里,笑眯眯地吐出一句话:“今天,你给大小姐牵马。”
三人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却给了千冢不小的恐慌。她知道他们口中说的那位命不久矣的孤星君正是她的恩公南玉。
千冢受过南玉的救命之恩,南玉有事,她也当尽心尽力护他周全。
只不过那时的千冢还是小妖,连人形都没有化成,更不可能踏足天界,可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南玉殒灭。
她查了古书中的法子,史书上记载魔族中有几位魔君的家里藏有法器。那些法器可帮助妖魔得道升仙。
她起了偷窃的祸心,谁知道那些法器个个厉害得很,还不等她触到一角,她就被法器蕴含的反噬之力打晕,醒来之后便丢了一条尾巴。
她想着自己有九条尾巴,失去几条也没关系,反复试了几次,全都失败了,如今唯存了一条,不过现下这条命也快被千沉打死了。
“只是道听途说你就当了真,我该说你痴还是该说你笨?”我道,“南玉乃是天界的衡芜仙君,单凭冲撞之事,离华绝无权力取他性命,你大可放心。”
千冢一听,似乎觉得我说得也对,“是小妖莽撞。”
我将肩上的袍子拢了拢,只道:“你想报恩没错,错不该祸及他人。今日你伤的是我,我看在千沉为我孔雀王一族尽心尽力的份上饶你一命。你想去天界,我成全你,有一个法子,那得看你受不受得住。”
“小妖受得住。”她连问都没问,只说自己受得住。
我说:“去魔渊吧,那里的业火能褪去你的魔性。若你还能活下来,便与仙族灵宠无异。届时我将你送到楼轻宫中,以后能在天界呆多久,须看你自己的本事。”
千冢连忙应谢。
千沉似乎对我的处置不甚满意,眉头皱着不肯松下,吞吞吐吐道:“殿下不应包庇她。”
“知你处事一向公正,绝不顾念亲情。可我与你不同,且不说南玉与我魔族交好,凡是离华要罚的人,我偏要救。若千冢能给离华添堵,这也算是将功补过。”我小肚鸡肠道。
千沉派人将千冢送去了魔渊,自己则掀袍跪在了我的宫殿外,替千冢赎罪。
朗朗月环下,柔光洒在他白色的衣袍上,原是极为妖美的脸,却荡出一股傲然正气来,这样的矛盾却在千沉身上汇成极其微妙的和谐。
我说:“你要真想赎罪,能不能把你那盒雪肤膏拿来让我用用?我这背上还有点疼,你再帮我拿件衣裳来,你在这儿跪着又不顶用。”
千沉磕了几个头,即刻就起身去取了雪肤膏和衣裳。
我沉着脸再摸了摸背上濡湿的地方,皱着眉暗骂了一句:“忘了问千冢,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说我的孔雀翎可以助她成仙的!”
想起千冢口中所言的那位大小姐,我觉得我可能触了个大霉头。
自此,我对南玉让人倒霉的能力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