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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打发了锦荔,高升家的领着侄女儿回去送给哥哥,锦荔哭天抢地的出去,高升家的一把捏住她:“你这样儿生怕别个不知道你是叫撵出去的不成?连体面也不你爹娘留了?”
锦荔哪里忍得住,她伤心的倒不是被赶出来,这会儿春燕有火气,替石菊出了头,隔得几日姑姑再去求一求太太,她就又体体面面的进了院子,还当二等丫头,且让石菊这小蹄子得意。
她伤心的是她表哥对着石菊这样体贴,表哥对着她连句亲热的话都没有,家里分明早就论起亲事来了,见着她还是直躲,她做的衣裳鞋子送过去,就从没见他穿过。
可他又扶着石菊进耳房,又守着门替她要凉水,还掏出这许多钱去给她买药膏,叫她恨不得挠花石菊的脸,锦荔哭得头都疼了,高升家的哪里架得住她,一路哭回去,甚个脸面都没了,想着嫂嫂的性子同锦荔差不了许多,差了小丫头子把哥哥叫来,让哥哥把人先领回去再说。
高升家的想得好,可她哥哥但凡能立得起,也不会叫嫂嫂压过一头,还得靠着妹妹厉害,才能在老婆那儿得几天好日子过,嫂嫂一并跟了来,锦荔见了亲娘还能有不哭的,哭得更厉害了,扒着她娘又哭又叫。
锦荔是独生女儿,夫妻两个好容易有这么个女儿,掌上明珠一样的娇养着,进了院子做活就已经千般万般不舍得了,上回受了委屈,心肝肉的叫个不停,高升家的嫂子不敢进院子寻人晦气,同郑婆子吵了几日,郑婆子哪里输人,她便只能拿丈夫撒气。
这会儿眼见的竟被撵出来,扯了小姑子的袖子吵开来,高升家的甩都甩不开,想着这回要是不断,当真要为着个侄女儿把自家儿子耽误了,这么个蠢笨的,往后能帮衬着什么?
一甩手便道:“你自家问问她,她那脑仁可有针尖大?我可再不敢管她了,今儿敢打人,明儿后儿她还有甚上不敢的,那一个还躺在床上呢,要是伤势不好,太太不定怎么发落。”
锦荔嘴里扯出高甲来,说他跟石菊勾勾搭搭,这句不出口不要紧,一出口高升家的没跳,她嫂子先跳起来,高甲这个女婿她是千万般满意的,哪能放跑了,撸了袖子就要进去闹,叫高升家的一把拦住了。
“太太交待的事他总要办,为着多说两句交待的话就是有了首尾,那一家子人也不必干活了,这会儿是春燕给我脸面,这才请出来了事,等真个闹出来,太太得发落?”高升家的看着嫂嫂这混不吝的样子就头疼,偏偏哥哥又没用场,赶紧使眼色给婆子,连推带拉把锦荔一家推出院子去了。
自家儿子自家知道,就高甲挨打都不会叫“哎哟”的性子,再加上石菊这么个一句不多说的性子,两个要能有首尾,到是奇闻了,这么被侄女叫嚷出来,不是也成了是,石菊的爹娘也是府里当差的老人了,无端端女儿受了这番变故,怎么肯干休。
想着就是一脑门官司,各处安慰打点,就怕说出不好听的话来,此时悔青了肠子也是无用,早知道是这么个扶不起的,就不该送到太太院里头来,又怕这烫手的山芋还是落到自个儿家里,真成了儿媳妇,往后可怎么好。
石菊腿上那一块烫得厉害,起了好大的水泡,脚趾头上砸的那一样更是厉害,杯子弹起来磕到墙上砸了个粉碎,得亏着没伤了骨头,肿虽肿了一块,骨头还能动,春燕放了她假,甚时候好了,甚时候再当差。
春燕找了药送来,那头高甲买的也托人送进来,淡竹看着头贴了仁济堂的签儿才敢用:“倒算他知礼数了。”露出腿来替她抹,清凉凉一片,倒好受得多。
药虽管用,可也太多了些,点一点买了十来瓶,别个还当是烧伤了,千叮万嘱得来看,架在藤椅上也得送了来,光敷药可不能活。
“这个消肿倒快,也就是春燕姐姐赶人赶得及,看我撕不撕了她,了不起我也去门外头跪着去!”淡竹这时候才懊悔,该先跟锦荔打一架的。
石菊敷了药好上许多,伤处也不能那么疼了,勉强笑出一声来:“你打了架,她便有由头不走了。”
淡竹扁扁嘴儿:“这会儿是出去了,只怕还有得好闹呢。”这事儿瞒不住,石菊还想晚两天,等伤好上些再告诉她娘,可一天里上上下下全知道了,她烫伤了腿,又不能请大夫进来看,她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进来了,看见女儿躺在床上,伤处还没看,就先落起眼泪来。
石菊赶紧把娘劝住,让她回去告诉哥哥无事:“我虽吃了亏,可春燕姐姐都记着,娘要是闹起来,咱们反没理了。”
淡竹跟着石菊的娘絮絮叨叨,两个一程骂,骂完了再告诉她要忌口吃些什么,好容易把人都送走了,淡竹累得直捶腰:“春燕姐姐只给你放假,也该给我放个假才是,你还躺着呢,我腿儿都要断了。”
夜里高升家的来了,带了许多补身子的药,这事儿已经止不住了,吹风似的在后院里传遍了,这时节再去埋怨嫂嫂没教好侄女也无用,就想把事儿平息下去,倒跟石菊赔礼,把她打量一回,想起儿子再没这样急过,一时吃不准是真个喜欢她了呢,还是看她受了伤这才多问上两句的。
石菊忍了疼谢过她,又说谢谢高甲,湿裙子贴得久了更不好,也不给高升家的看伤势,让淡竹把人送出去。
高甲心里挂着事儿,石菊这样纤细,挨了那一下,连路都走不得,还不知伤得怎样,在灯下等着娘回来,高升家的叹口气:“你那个表妹,但凡有人家半分好,我也不至于难办成这样,明儿还得上石菊家去,把这事儿圆了。”
高升家的还有一句不曾说,若是真个伤好不了留下疤来,石菊家里起意赖上了儿子可怎办,锦荔又没个哥哥,只有把高甲填进去了,她急得嘴里都生了泡,偏偏不能跟儿子说,知道他这个性子,认准了说不得就真个要娶。
高甲果然更挂心,因着他的缘故,叫个不相干的人受苦,听娘说石菊这番躺着不能动弹,要是破了相往后可怎么办,高甲托了小厮,小厮再托了丫头进去传话,越传越是厉害,本来只有七分伤势的,传成了十分。
高甲哪里还有心思烦恼别个,女儿家的伤他不好意思问,小丫头子说裹伤口的布换下来都是红的,高甲听了默不则声,转身出去寻摸了许多姑娘家的小玩意儿,送进去给石菊打发空闲。
石菊桌上没几日就堆得满满当当的,小丫头子还往里头送,石菊连声推辞了,淡竹却道:“若不是他,你也不会遭这个祸事了,这些东西值得什么,就叫他送。”
石菊弯眉一蹙:“那也太过了些,他难道就知道了,赶紧推了,让人知道了,又不知传成什么样子。”
高甲却是个一根筋,石菊不肯收了,他就越发变着花样的送,连繁杏都来看了,石菊一向好性,难得恼了起来:“赶紧叫他别再送,我成什么人了。”
淡竹看她真个恼了,专去门上找了一回高甲:“石菊叫你别送了,她原也不要,小丫头子时不时就上得门来,叫人看了岂不说嘴。”
高升家的不说,高甲自个儿也会去问,去医馆里问一回,知道是问烫伤的,便问他烫得多厉害,高甲说不出,大夫便一条条跟他说,又瞧见几个烫伤病人,创口触目惊心,能长出肉来的都算好了。
男人家伤了也还罢了,面目难看也不妨事,女人家吃苦受罪不说,还叫夫家嫌弃,高甲见着几对,越看越是打定了主意,回去就跟高升家的说了,他要娶了石菊,因着他的缘故受的伤,若是让她带着伤受人嫌弃,不如他来娶她。
被高升家的捏着耳朵骂了半日,还当儿子歇了心思了,可他老老实实听完了,还是那一句:“我要娶她。”
高升家的被儿子气得仰倒,骂又骂双不动,打了自家还手疼,想一回道:“你肯,人家就肯嫁?好好的姑娘家,破了那么一块皮肉,恨你且来不及,她虽不是爱花儿粉儿的,年轻轻的姑娘也没有不要俏的,你动这心思,叫人骂回来。”
高甲想着确是如此,嘴上也不再提,心思却没回转来,还想着要娶石菊,总是他的不是,若是把那茶杯挡一挡,她也不必受这痛楚了。
这心思高升家的不同意,连石菊自个儿也不同意,她着淡竹去说了,东西却还没停,一时是点心果子,一时又是花粉香珠,石菊万年不皱眉的,难得恼了:“你上回可说明白了?”
淡竹应得一声:“怎么没说明白,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他就是榆木脑袋不开窍。”这事儿再传下去怕得成真,石菊怎么还能躺得住,连着换药好了许多,让淡竹把高甲叫到石亭子底下,扶着淡竹的手,自家同他说。
高甲一张脸板板正正,石菊看着他模样,气倒消了三分,劝他道:“高家大哥不必再记挂着,我这伤好的差不多了,谢谢你有心,东西就不必再送了。”
高甲真个以为她恼了,心里恼了,嘴上还说客气话,越发打定着主意,过后当真不再送小玩意儿,却使了小丫头子日日送糖给她,变着花样的送进去,拿小漆盒儿盛了,什锦糖衬心糖松仁玫瑰糖,门儿一开就能闻得见甜香味,石菊无法,,只得告诉那丫头她不爱吃甜的。
后头两日果真没再送糖来,还当这事了了,哪知道第三日头上,小丫头送来两个油纸包,里头一只蟹壳黄一只椒盐酥。
淡竹“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有个法子,保证管用,只看你肯不肯。”石菊无有不肯的,收下罢不值得这许多心思,不收罢他还得再想旁的法子,不胜其扰。
淡竹出去找到高甲:“高家大哥当真不必再送了,石菊姐姐心上有人,如今伤了已经难办,你还天天送个不住,让那人知道了,她可怎么办呢?”
这话不说且还罢了,这话一出口,高甲深觉罪孽深重,好好的把人家一桩姻缘都给坏了,枯坐一日想出个法子来,若是她嫁,那便很好,若是不嫁,他就等着,叹息一回,这桩心事就此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