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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钱已经彻底的崩溃了。
哪怕是市面上流通的制钱,只比从前多了一倍。
可这一倍之差,却是极可怕的。
突然泛滥的制钱,导致了物价的不断增长。
而物价一涨,人们便开始尽力的想要将手中的制钱花销出去。
花销的人越多,制钱越是泛滥。
到了第十日,已有人开始拿着包袱,背着一袋袋的铜钱出去,指望能用这些钱换一点生活必需品,可往往,这样的人都是空手而回。
信心已经崩塌,犹如雪山崩溃一般,轰然而下,无人可以幸免。
到了第十一日。
再没有人愿意接受制钱了。
哪怕是此前质量还不错的制钱,也没有人愿意接受。
市面上劣币已经泛滥,哪怕是良币,也受了牵累。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这两者没有任何的分别。
有限的一些交易,转化成了以物易物。
而以物易物,就意味着交易成本的增加,我拿一头牛换你一百只鸡,问题是,绝大多数人未必能拿得出一百只鸡,一时之间,也难以拿出对方想要,却又能与牛等值的货物来交换。
一个个铺面不得已之下,开始关张。
买卖已经没法做了,接受制钱,就意味着亏损,可以物易物,只适合小规模的黑市交易而已。
人们开始愤怒起来。
吴哥的灾情,似乎也传递到了金边。
此后,整个真腊国都变得混乱起来。
真腊国王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起来。
官军是率先闹起来的,因为国王给予他们的军饷,也是制钱,而且和从前的军饷竟是一样,从前的饷银,倒还勉强能让人吃个饱,可现在,发下来的制钱,还不够买一个鸡蛋的。
一个鸡蛋,一天都不能管饱,这一月下来,这其他二十九日,难道让人喝西北风?
真腊国王得到了官军滋事的消息,脸已是阴沉。
这些日子,他岂会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哪里想到,事情会越发的糟糕。
一切都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哪怕他几次命五大臣稳定王都的情势,也尽都毫无办法。
可谓束手无策。
明明他是国王,决定了万千人的生死,王命一下,无敢不从。
可仿佛这冥冥之中,似有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在和他作对一般,一道道王诏下去,三令五申,非但没有作用,事情却更加的糟糕。
此时,他竟开始有些慌了。
王军已经不稳了,根本就控制不住局面,虽然是勉强将事情压了下来,可能压到何时?
不只如此,吴哥那儿,此前出现的盗贼,却突然打出了反旗,且声势浩大。
此时……整个真腊,犹如置身于干柴烈火之中。
而眼前,他的敌人,那该死的越来越贬值的制钱,却比叛军更加的可怕。
因为对付叛军,人们总结出了无数的经验,可对付这日益劣化的制钱,却是无计可施。
真腊国王的脸色,变得越加可怕起来。
他双目如电,狠狠的瞪着五大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军民百姓,为何不肯接受制钱,为何……”
“王上。”髯多娄一脸苦涩。
该用的方法,都用上了。
可这雪崩,依旧无法遏制。
这是恶性的通膨。
根本不是眼前,髯多娄这样还停留在农耕时代的人可以解决的。
哪怕他是王不仕,是刘文善,这样的趋势已经形成,想来也已经无计可施。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真腊国王。
而后道:“王上,此前,臣下已经想过办法,那就是收罗一批制钱,立即去吉宝港,大量的购置宝货。这些钱,虽在国中一钱不值,可若是四洋商行接受这些制钱,那么……依旧可以发挥它的价值,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真腊国王沉声道,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髯多娄。
髯多娄一脸苦涩的道:“可是四洋商行那儿说了,现在的宝船只运来赈济的药物和粮食,那些宝货已经断货很久了,哪怕是有制钱,也买不到……不过……我听说,在黑市里,宝货的价格已经暴涨。臣下以为……即便是他们的舰船运来了宝货,只怕……只怕……也不会轻易让我们用制钱购置宝货了。现在……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王上……这……这显然是四洋商行的阴谋啊,起初,他们接受制钱,这才导致国中开始滥印制钱,可如今……如今……”
阴谋……
这是阴谋吗?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接受制钱,本就是理所当然,各国认可的钱币,四洋商行会不接受?
四洋商行的行为,几乎无可指摘。
而事情坏就坏在,这真腊的官府和商人,为了贪图利润,自以为自己占了四洋商行的便宜,疯狂的滥制钱币,可现在……终于反噬到了自己的身上了。
真腊国王脸色由怒转为惨然,他闭上了眼睛,口里道:“这些该死的明人。”
髯多娄等人,却是默不作声。
“难道,真没有办法了吗?”真腊国王坐在王座上,喃喃自语。
髯多娄则是抬头看着真腊国王,他一字一句道:“王上,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了,我们……我们已经陷入了绝境,现在国中盗贼四起,军民愤愤不平,迟早,这些怒火会到王上的身上,只怕到了明日,物价再涨……接下来,便是王都之中,都要滋生无数的盗贼了。”
真腊国王瘫坐在王座上,面无表情。
他打了个寒颤。
这是更加可怕的结果,平民的怨愤,加上官军的动摇,这都是致命的。
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谁也无法保证,明日或者是后日,会不会有一群人杀入宫中来。
他抿着唇,闭上眼睛,缓了一会,才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王上!”髯多娄正色道:“明人有一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请四洋商行的人,王上亲自与他们相商,现在……也只有他们才有办法了,否则……”
相商……
真腊国王,目中带着不甘,冷笑道:“真是岂有此理,他们不过是一群明人商贾,哪里有资格……和本王相商。”
髯多娄等人都苦着一张脸,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真腊国王痛骂了一通,却突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最后道:“请他们来吧,请他们来!”
他眼中是因为愤怒而布满了血丝,面上发出了冷笑,而后站起了身。
狠狠一拳,砸在了王座的扶柄上。
啊呀……
他吃痛。
整个人蜷起来,疼的冷汗淋淋。
…………
一封书信,送到了刘文善的手里。
刘文善在教授刘瑾下棋。
不过刘瑾的棋艺实在不是一般的糟糕,让刘文善下的索然无味。
听说有从真腊来的紧急书信,刘文善就像突然找到了出路般,脸上一下子有了异彩,顺坡下驴,推了棋子,接过了书信,打开低头看起来,接着沉吟不语。
“爹,怎么了?”刘瑾定定的看着刘文善问道。
刘文善好整以暇道:“真腊国王亲书了一封书信,想让四洋商行去真腊谈一谈。”
“谈。”刘瑾龇牙道:“那就派周掌柜去就好了。”
“不可以。”刘文善目光深沉,摇头道:“这是第一个邀上门的,各国现在都焦头烂额,想来……都在努力的坚持,可是,刘瑾啊,你有没有想过,真腊国第一个想谈,这说明什么?”
“这……”刘瑾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刘文善却是立即道:“这说明,我们可以在真腊树立起一个典范,让观望的各国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更让他们知道,只有效法真腊,他们才可以转危为安。否则……国破家亡,只在朝夕。”
刘文善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番话,眼中泛出信心满满之色。
这却令刘瑾有点懵。
说实话,自己这个爹,他有点看不透啊。
有时是菩萨心肠,转眼就是霹雳手段。
跟着干爷学的人,果然……都惹不起。
刘瑾心悦诚服的道:“那么爹和我一道去?”
“去,为何不去呢。”刘文善心情不错,微笑道:“听说真腊国风景宜人,有大小寺庙无数,当做景观游览一番,倒是不错。”
“可是……”刘瑾却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拧起了眉头,显得很不安:“可是,爹,你难道就不担心他们对您不利吗?这可是单刀赴会啊,倘若有失,那……”
刘文善面上古井无波,从前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当恩师推开了一扇门,让自己见识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接着让他慢慢的磨砺,见识越发的增长,他已开始越发的自信了。
人的高度,决定了他的眼界,而眼界,也决定了思维。
刘文善平静的道:“为何是我们害怕区区一个真腊王?现在惶恐不安的是他们才是,而今,你我掌他们的生死荣辱,犹如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此诗中的剑客,身怀利刃,一舞剑器动四方,可谓无往而不利,何惧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