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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清一番话说完,弘治皇帝接连点头。
不得不说,杨一清还是拎得清的。
弘治皇帝道:“有几分道理,不过……若朕敕命卿为保定巡抚,卿当如何?”
“保定布政使司工商农诸事,已渐渐上了轨道。”杨一清道:“现在要做的,是萧规曹随。老臣在大方向上,还是照着从前的方子走,小细节处,却要随时应变,发现了问题,再想办法去妥善解决。”
弘治皇帝皱眉:“发现了问题,才妥善解决?为何不事先有所预备呢?”
杨一清道:“老臣窃以为,新政本就是开历史之先河,世上从未有前人走过,想要做到防范于未然,未免过于夸口了,老臣在保定自小吏而起,在乡中、县里,府里,新区,都担任过职务,最是明白,新政推行,复杂无比,每一县的新政成效不同,甚至每一个产业,譬如钢铁作坊和纺织作坊,也有不同,想要处处做到有备无患,难如登天,反不如随机应变。”
弘治皇帝似懂非懂。
“朕听卿家所言,颇有道理,可你是待罪之臣,此次朕受欧阳志举荐,便准你任保定巡抚吧,可卿也要明白,倘若出了差错,这边是两罪并罚,朕绝不饶你。”
杨一清心里感慨,叩首:“臣敢不尽力。”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欧阳卿家带着人,在保定立下如此多的功劳,继藩。”
方继藩道:“臣在。”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的弟子有这般的本事,这里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方继藩谦虚的道:“哪里的话,儿臣不过是教了他一点学问而已,这不算什么。儿臣教授的弟子,多如牛毛,难道他们有功,都是儿臣的功劳吗?倘若如此,那儿臣岂不是有奇功伟绩?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事。”
弘治皇帝脸微微抽了抽:“卿有功劳,朕自然赏你,赐你一千万金吧。”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吾皇大恩大德,儿臣无以为报,无功不受禄,实是惭愧。”
弘治皇帝也懒得和他计较。
却是想起了什么。
弟子都这么厉害,你这个做恩师的,成日游手好闲……
弘治皇帝微笑:“继藩哪,欧阳志治保定,你看,朕敕他为吏部尚书;现如今,卿治经府,想来一定也卓有成效吧。”
方继藩道:“儿臣这些日子,为了经府,可谓是尽心竭力了。”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若是尽心竭力,可近来,为何四洋商行,至今不见动静?”
方继藩:“……”
这就是介绍人买股的下场,赚了是人家眼光好,亏了就是总有刁民想害朕。
方继藩只好汗颜:“儿臣一定努力。”
也不知刘文善这些家伙们,到底怎么样了?
不会被佛朗机人抓住,剁了吧。
又或者,出了什么差错?
任何事,都有风险,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且此次让刘文善等人去佛朗机,一切都是只是理论而已,经济理论再好,可若是实操中出现任何问题,都可能沉沙折戟。
但愿别出事才好。
方继藩心里担忧。
过了两日,廷议开始。
廷推吏部尚书。
刘健当先推荐了欧阳志。
此时满朝文武,心里便回过味来了。
这吏部尚书的人选,想来内阁和宫中已经交换过了意见,因此,不少以为自己大有可为之人,不禁心灰意冷。
也有人心里不忿,想要跳出来反对。
只是……倘若是别人,哪怕是王守仁或者是唐寅,大家尚可以跳出来大加挞伐,唯独是欧阳志,却是每一个人都沉默。
欧阳志的名声太好了。
好到想黑都没地方下嘴。
何况宫中和内阁极力支持,想来齐国公那狗东西早就提着板砖埋伏在宫外头就等哪一个不开眼了。
如此细细一权衡,索性装聋作哑。
可欧阳志入吏部的消息一出,顿时,交易所里,一片哗然。
这股价的涨跌,不但要看市场,其中对于许多商贾而言,朝廷对于新政的态度,也是至关重要,现在,这新政的急先锋欧阳志直接成为了天官,在这位吏部尚书的主导之下,将会有多少实干派被提拔起来,继而开始分赴天下各地,成为地方官员呢。
这样的人若是去了各个州县,也就意味着,哪怕是那里不值得扩大投资,也可以成为大量货物的倾销地,商贾们可以借此,扩大经营。
这对于各行各业而言,都有极大的好处。
因而,消息一出,交易市场里各股的牌子开始疯狂的轮换,新的价格随着红牌子不断的上扬。
整个交易市场,欣欣向荣。
那些作坊主和商贾们,也开始变得大胆起来。
商人们虽然图利,却也有小心谨慎的一面,毕竟这里投资的并非是郁金香,而是实打实的作坊。
作坊的投资,都属于重资产。
是真正要投入真金白银,买下土地,购置设备,培训匠人,囤积原料的。
而一旦生产或者是销售环节出了任何问题,都可能血本无归。
可在利好消息的影响之下,一个个商行,趁着日益高涨的股价,纷纷日推出了自己扩产和新建作坊的计划。
如此,交易所里人们似打了鸡血一般,个个激动的厉害。
……
王不仕眼里布满了血丝。
事实上,早在陛下召欧阳志入京之前,他就嗅到了风声,此次增长,他可谓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可这半年多来,他一直都在琢磨着一件事。
为何刘文善出海,为何同去的人,乃是王细作,是这么个佛朗机人,为何刘瑾也跟着去了,又为何,大量四洋商行的船只,带走了数不清的郁金香。
他不明白。
可是他明白一件事,方继藩那家伙,向来诡计多端,他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
而且此次出动的,乃是他的得意门生。
为此,王不仕买了许多郁金香放在家里,他不断的研究和观察着郁金香的特性。
王细作是佛朗机人,这可能和佛朗机有关。
在大明,有一批佛朗机的俘虏,王不仕也和他们接触,他拿出郁金香,不断的盘问这些佛朗机人……
在一次次的分析……之后……
时间已过去了太久,而这时……一个规模宏大的‘阴谋’,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块的拼图。
难道……
王不仕倒吸一口凉气……难道真是如此。
他还是有些拿不准。
事实上,四洋商行的股价很诡异。
因为它涉及到的乃是海中的交易,因而在此轮的增长之中,它的价格,一直泛泛,相比于某些股票价格的暴涨,它实是不值一提。
以至于不少拥有四洋商行股票之人,纷纷转卖四洋商行的股票,去购置最新的热门,这四洋商行,价格竟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王不仕坐在自己的公房里,他脸色变幻不定。
郁金香……可以做到吗?
又或者是,刘文善是否可以完成这个自己推测出来的计划。
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了。
他不断的猜测,脑海里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天色不早,有书吏进来:“王公,该下值了。”
“噢。”王不仕恍然,抬头,面上若有所思,他起身,戴上了墨镜,这最新款的墨镜,更拉风,镀金的镜框,而玻璃,乃是最好的匠人,精心磨制,造型也是时下最时尚的,配上他这大金链子,使他的气质,格外的鹤立鸡群。
书吏羡慕的看着王不仕:“王公,最近,想来您又赚了不少吧。”
“是啊,是赚了一些。”王不仕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口道。
书吏又倒吸一口凉气。
赚……了一些……
这一些对于寻常人而言,可能还真是三五两银子,可若是这个计量单位从王不仕口里说出来,那可能就是数百万两纹银了吧。
书吏差点要跪了,恨不得将王不仕一声爷爷,爷爷带小人发财啊。
最近交易市场火爆,以至于连书吏这般的人,也忍不住手痒,去买了一些。
书吏鼓起勇气:“王公,您说……现在买什么好?”
他一面说,一面显得不自信。
毕竟,王学士和自己的地位悬殊,自己实在没有资格去问的。
王不仕却依旧是浑浑噩噩的样子,好在他戴上了墨镜,遮盖了他的心不在焉,在书吏看来,依旧是格外的霸气威武。
王不仕下意识的道:“四洋商行。”
什么……
四洋商行……
书吏脸色一变,一副震惊的模样。
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交易市场中的咸鱼,一两年没翻过身,别人涨了它不动,别人不涨它就跌的那个……
卧槽……
虽然心里震撼。
可是……这书吏二话不说,立即恨不得掏出纸和笔来,将这四个字,赶紧记下。
管它是不是咸鱼呢,买了再说。
王学士推荐的,准不会错的。
合该我发财。
可此时,王不仕却已是扶了扶镜框,徐徐而去了。
他虽完成了这个拼图,在耗费了无数的心思之后,凭着他对市场和投资的理解,已经知悉了方继藩和刘文善的计划,可是……他依旧还在天人交战。
应该相信刘文善吗?
他真的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