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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陶唐婉拒了卢主任请他上楼休息的提议,辞别马德胜和唐一为,和微醺的赵庆民在马光明和廖俊伟陪同下去了从东湖接收过来的钢管分厂。
他们的作息制度与本部不同,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午饭和休息时间,下午一点就上班了。陶唐等人过去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听到了车间熟悉的噪音。这是一种令陶唐无限喜悦的声音,车床的嗡嗡声,冲床的咔哒声以及工件落地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他喜欢这种噪音,每当听不到这种声音,他就会感到心虚。
这是在滨江养成的习惯,没有在一线任过职的干部是无法体会的。
车子直接停在了主厂房的门口,马光明和廖俊伟都清楚陶唐的习惯,他更喜欢在车间听汇报而不是在办公室。
但陶唐在门口立住了脚,“算了,酒气熏天的,给工人看到了不好……还是到你办公室吧。”
钢管分厂并无独立的办公楼,廖俊伟的办公室就在主工房的二楼,但有独立的楼梯上去。
一行人来到廖俊伟的办公室,陶唐立即皱起了眉头,“老廖,瞧你这乱的,比猪圈也强不了多少了。马总,精益管理可不能有死角啊……”
“其实他的生产现场还是不错的……老廖个人就是太埋汰了些,也不知道找个人替你打扫。”马光明替廖俊伟开脱道。
“还是有死角嘛……”陶唐在脏兮兮的沙发上坐下来,“行了,别折腾了,给我们倒杯水吧……开水就行,估计你也没啥好茶。”
廖俊伟有些尴尬,“我在办公室待的时间不多,这儿成了大家的休息室了,看报喝水都过来……地方太局促,早想着给大伙儿弄间休息室,硬是找不到地方……”
“主要是你原来的习惯就不好……”陶唐并无批评的意思,“这几个月本部的现场管理可是上了大台阶,山高皇帝远,你这儿落后了……”
“陶总批评的是,我马上整改……陶总,是不是听我们几个向您和赵书记汇报下工作?”
“不用了……情况我基本了解,除非你的报表是造假。总体上,钢管分厂还不错,要说缺点,我个人认为在人事管理上失之于软,失之于宽。有人向我反映你这里劳动纪律不好,甚至有吃空饷的现象,是吗?”
廖俊伟立即急了,“陶总,批评我抓劳动纪律不够我接受,但吃空饷绝对没有!如果有,你就地免了我!”
“我已经说了是反映,你慌什么?!没有就好嘛。好了,你忙去吧,我和书记要借用你的办公室商议件事……”
马光明闻言立即站起身要回避,但被陶唐叫住了,“老马你别走,一起聊聊吧……在厂里整日不得空闲,这里倒是清净……聊什么呢?”陶唐自问自答,“前日给吕绮出了个题目——作为公司发展规划部的领导,说说我们红星厂制约发展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我没要她马上交卷,给了她时间充分考虑……现在我把这个问题抛给你俩,由于身份不同,我就不给你俩考虑的时间了。作为公司领导,我想你俩三天两头会思考类似的问题吧。老马,你先说!”
马光明的脑子里正想吕绮。因为陶唐刚才提到了吕绮。他在想,如果硬要找陶唐的破绽——他和韩志勇不止一次地讨论过这个议题,倒不是谋划“谋朝篡位”,而是寻找上位者的破绽,这是韩志勇的思路,也是其防身之要术。结论就是,大概吕绮是陶唐唯一的破绽吧。之所以要加一个“大概”,是因为他和韩志勇不肯定陶唐和吕绮有一腿,他认为没有,韩志勇认为有,意见难以统一。这本是个极为无聊的话题,至少马光明认为简直就是龌蹉。现在陶唐提到吕绮,态度坦坦荡荡,于是再次证实了马光明的预感,二人关系清白,绝无越线之可能……没想到陶唐第一个就要他回答,而且理由极为充分,是啊,作为公司领导,不考虑制约公司发展的问题就是不称职。
哪一级的领导也不愿意在能决定自己前途的人那里落一个“不称职”的印象,马光明岂能例外?“陶总,您这是突然袭击了。好吧,我说说看,不对之处领导当面批评指正。”
马光明迅速整理了思路,“制约红星发展的问题不少,但我认为最当紧的是体制和机制问题……体制就像计算机的硬件,机制嘛,当然就是软件了。如果把厂子比作一台老旧的计算机,这台计算机从里到外都该升级了,体制要变革,机制也要做相应的变革,不然不足以支撑公司新一轮的发展……”他的思路越来越顺,谈话也就不打磕巴了。
赵庆民抽着烟,静静地听马光明讲体制和机制变革的必要性。心想,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无新意。随便拉出一个中干都可以谈上半个钟头……我们谈体制和机制谈了几十年,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破三铁”(即打破铁工资、铁饭碗、铁交椅)开始,就在讲体制和机制的问题,讲了二十多年了,有什么统一的结论吗?上面不断推出改革的命题,包括政策性破产和债转股这样力度相当大的举措,彻底解决体制和机制的弊端了吗?没有!这家伙有些取巧了,大概听说了陶唐要在机构上做文章,于是选了这么一个永远不会不及格的话题……
马光明谈了一刻钟,谈完了,“说的不一定对。请二位领导批评指正吧。”
“唔,老马认为主要是体制和机制的问题,而且要从体制先入手。对吧?老赵你认为呢?”
“我不太赞同老马的看法。当然,老马说的也不错,的确存在这方面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从体制和机制入手,动作大了,我们做不了主,小了,不解渴……”赵庆民掐灭了烟蒂,“我说说我的看法吧……首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倒建议啊,陶总,你应当多采取这样的方式……”
“哈哈,书记大人在批评我呢,我们不缺少这样的机会吧?我是心有所感而已……你继续。”
“我觉得红星的关键在党。党是什么?就是干部,就是红星的两级班子,主要是中层处级正职和我们这十几个人。”赵庆民正色道,“考虑这个问题很长时间了,从骆冲刘新军之后就再考虑,这些年我们在人事上的管理是失败的,公司这一级的问题尤其大。但我们主宰不了,这是集团的事。中层的问题,根子出在公司班子。就像计力强,如果没有杨文欢,计力强算个屁?!刘新军也一样,如果背后没有站着宋悦,他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所以,我在戚总带队来考察红星时向秦总做了深刻的检讨,出现这么多问题,我这个党委书记难辞其咎……”
“老赵,跑题了啊。今天不是民主生活会。”陶唐提醒道,“不过,你说最大的问题是人事问题,我完全同意。你接着讲,我俩洗耳恭听。”
“班子问题的核心是一把手的问题。公正地讲,你陶唐是红星二十年来最好的一任一把手,至少现在是。红星局面的好转主要应归功于你,不知道老马是不是这样看,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完全同意书记的看法。”
“过奖了,也跑题了。”陶唐摇摇头。
“既不饰美,也不跑题。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为什么?因为还是在人治的范畴。当然,宏观形势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上面要求严了嘛,八项规定出台了嘛,整顿‘四风了’嘛。但我还是觉得没有解决根本的问题,假如你陶唐要胡来,我管不住,老马他们更管不住。当初我是劝阻过老宋的,私下劝过,生活会上也提过,老马可以作证。”
“是的,书记在生活会上批评过宋悦。”
“说批评不敢当。因为宋悦心胸狭窄,话说重了,党政也就分家了,我担不起那个责任。但意见是提过的,没用。解决问题最后用上了党纪国法,在我看来就是最大的失败。好了,现在不说班子问题了,因为决定权在集团,不在我们。就是你,”赵庆民看着陶唐,“你不过是建议权嘛。”
“这个权力你也有。”
“但你的算数,我不算数。”赵庆民喝了口白水,重新点上支烟,“现在我要说说中层。其实,某种意义上,红星的关键在中层,不在我们这十几个人。因为他们是执行层,就像老廖,自从来了这边,山高皇帝远,你管不住,我更不行。我看老马也够呛,全靠自觉。这个自觉,我们叫党性,党性是什么?我认为就是修养,就是个人品德。他遵纪守法,敬畏制度,一切按规矩办,钢管分厂就像那么回事,即使有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老廖像杨开河计力强一样胡来,这儿就是又一个机动部。你们或许不信,但我信。”
“赵书记,您的意思是我们缺乏监督体系?”
“我们不缺监督体系,缺的是真正的监督。纪委也罢,监督部也好,还有审计部,哪年不搞监督审计?没有去过机动部还是没有去过采购部?为什么发现不了问题?”
“这个不要说了。说了就冤枉老郭他们了。是上面不当回事嘛。”
“对呀,这就是问题所在。这一次陶总建议合并党群口的一些部门,是不是出于对他们人浮于事的考虑,我俩没有深入探讨和沟通,但我同意。党群口确实机构林立,人浮于事。一个工会就有七个部,什么女工、竞赛、生产,搞得花样齐全,究竟发挥了什么作用,天晓得。我看确实应当合并了。但合并机构并不能解决中层的根本问题,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
“完了?”陶唐问。
“完了。”
“我怎么觉得你没说完呢?嘿,老赵同志,我觉得你讲的蛮好啊,把话说完嘛。”
“已经说完了。”
“你这是只出题,不答题。只当裁判不下场。”陶唐笑道,“好吧,那我也说几句吧。首先我基本同意书记的看法,影响公司发展的主要因素不是市场,也不是技术,更不是装备,就是人。而且是公司的两级班子。书记把范围缩小到中层处级正职和公司班子,完全正确。换一个说法,这批人也就是百十个吧,只要抓好了这批人,红星其他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