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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处。江云去了关外,杨士骧在元宵节后回到了山东,立即发文召集华源及中兴的巨头们来济南议事。
华源实业集团董事长徐建寅病重未至,总裁周学熙,副总裁陈超、大卫.狄文,中兴实业集团董事长兼总裁张莲芬,副总裁兼中兴钢铁厂厂长邓公超,副总裁兼中兴化工厂厂长王炎,副总裁兼中兴药厂厂长老狄文参加了这次至关重要的会议。
老狄文便是大卫的父亲了,他同时还是华美机械的董事长,而其子大卫则是注册于瑞士的斑马公司的董事长。这对父子每年有一半时间在山东,老狄文正忙着建中国第一家汽车厂,正好在济南。他那个药厂厂长不过是个虚名,实际管事的是瑞士人西斯.汉格尔,不过汉格尔先生正忙于药厂的第三期扩建,没有来济南开这个令他不解的会议。
在瑞士,政府当然不会管企业的事,除非你逃税或者违反法律,所以,汉格尔先生对省长的召见嗤之以鼻,还劝身为兖州知府的张莲芬不要去浪费时间。最近汉格尔先生除了忙乎药厂扩建,手里还有一种新药正在关键的试验阶段,如果成功,那将是中兴乃至斑马公司挣钱的利器。
一半身子仍留在官场的张莲芬当然不能不来。不过,他到济南后,与王炎、邓公超及老狄文一同拜会了陈超。
去年官制未改前,兵部便派人洽谈购买华源的炮弹及子弹,数量巨大。但兵部要华源先发货后付款,华源断然拒绝,没有给朝廷面子。接下来龙谦奉旨南下,这件事也就没人提了。张莲芬猜测,杨抚台这次进京。可能与此事有关。所以他到济南后,没有先去拜会上司,而是跑到陈府商议。
数年的发展。张莲芬、周学熙这批官员已经与蒙山军水乳交融难分彼此了。陈超听了张莲芬的来意,很是欣慰。觉得龙谦看人很准。在龙谦率军南下之前,陈超曾与龙谦数次研究两大实业的问题,龙谦认为张、周二人虽然有着官府背景,但都是聪明人,就算给他们一个省,哪有现在的实惠?而且,此二人有一种可贵的品格。那就是实业兴国的愿望极其强烈,他们舍不得倾注了自己无数心血的公司。因此,不需要多担心,到危机来临之时。他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张大人所料不差。确实有消息说,朝廷有拿走华源及中兴控制权的念头。”陈超直言不讳,直奔主题。
“凭什么?!”王炎性子急,一听就跳起来了。
“万方(王炎字),换做是你。看着山东两大实业集团几乎可以生产全套的军械,能放心?”陈超不想绕弯子,华源那边没问题,但中兴的几位首脑除邓公超外,平时来往不多。有些猜不透心思。明天就是杨士骧会议的日期了,实在没有时间搞虚文。
“万方稍安勿躁。”张莲芬摆摆手,“越之先生是什么个章程?华源中兴同气连枝,自然要同进退。”
“能有什么章程?这些年两大实业集团发展至今天的规模,依陈某看,关键就是官府不干涉,按照工厂自己的章程办事。朝廷觉得武器制造控制在私人企业不好,那也可以。他们花钱买走便是,当然,这要股东们签字认可。”
张莲芬内心苦笑,你当朝廷是洋人的政府哪?“越之!你我都是坐在一条船上,何必遮遮掩掩?朝廷若是讲道理,那就不是朝廷了。”
“张大人此话极高明。”陈超笑道,“我与缉之(周学熙)计议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华源中兴有着严格的制度,谁也无权违反制度吧?不然,我们如何向股东交代?”
“那好,张某就以越之兄马首是瞻了。”张莲芬点点头。
“客气。毓蕖兄,若是杨莲府拿巡抚的位子压你呢?他可是你的顶头上司!”
“哈哈,张某对办实业的兴趣远比当官浓得多。不顺眼,我这个兖州知府拿掉便是。正好集中精力与大伙儿办好中兴。”
“有你这句话就好办了。张大人不负中兴,中兴绝不会负了毓蕖兄!”陈超一语双关。
“如何不见缉之?”
“哦,他今儿有事。”
华源总裁周学熙确实有事。此刻,正在徐建寅府上,与卧床不起的徐建寅密谈。
“缉之,你跟我说说,如今华源生产军火的能力如何了?”徐建寅背靠着床榻,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他从去年发现肺上有问题,虽然宴请名医调治,但效果基本没有,很快他就卧床休息,不再理事了。坚决拒绝了龙谦送他出国医治的建议,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个病就是痨症晚期,已经收到阎罗王的请柬了。
“哦,步枪月产1500支,若是加班加点,可以翻倍。机关枪两种,重机关枪可生产40挺,轻机关枪可以达到80挺。炮嘛,不好估计,因为口径繁多,20、37、57、75诸多公厘的交叉生产,还有两种口径的迫击炮,难以准确估计,不过分为两厂后,大概每月生产40门总是可以的。”
“子弹及炮弹呢?”
“这个就多了,说句实话,自从连续购买了三条生产线后,子弹的生产一直压着,因为第五镇用不了那么多,又卖不出去。炮弹嘛,每月搞三千发一点问题都没有。在华美提供的两台大型冲压机到位后,产量可以提高一倍。”
“枪械火炮的质地如何?”
“比起德制枪炮,还是要差一些。因为钢材上的问题,寿命还是比不上。特别是轻机枪的枪管,打上二百粒就需更换了,不然就有危险。步枪也是,不过好的多。但比之金陵及汉阳的东西,我们已经是最好的了。至于仿制的两款手枪……工艺复杂,目前还不具备批量生产的能力。”
“你还没有说中兴那边的火炸药和手榴弹呢。”
“中兴的情况不甚清楚。但从来没有耽误过这边的生产,想必他们产能有所剩余吧?”
“是的。全国而言。只有山东建立了完善的军工体系。即从发电、炼钢、火炸药到枪炮子弹,全部自备。当然,这些都是给陆军的。造船能力比不上南边。不过,龙退思雄心勃勃。已经筹划着建立船厂了。”徐建寅曾在金陵造船厂公干,对于造船一直有浓厚的兴趣。
“是吗?我没有听他说过。”周学熙吃了一惊。
“他跟我说过,山东濒海,港口众多,而海运优于陆路,谁都知道。龙谦计划先造民用船只,积累经验。延揽人才,然后再向军用船只进展……”
“那太好了。”周学熙搓手,兴奋不已。
“中兴的生铁已经突破了四十万吨,钢材很快就可以突破二十万吨大关。等与华美合资的新一期轧钢厂投产。钢材的产量还会上台阶的。虽然比起泰西列强,中兴的那点钢铁微不足道,还不足于德意志国的一成,但是,对于我们自己。这一步总算走出去了。至于火炸药,山东更是独步宇内了。否则怎么能连着修路开矿呢?我说这些,你明白了吗?”虽然卧床休息,徐建寅这位搞洋务半生的先驱对于山东实业的情况了如指掌。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明白。说实话,我真没有想到华源和中兴的发展这么快。算是圆了我一个梦啊。当初山东机器局筚路蓝缕,想着能成为国内的枪炮基地,累计投入的资金不过几十万两银子,能干什么?哪像人家,成百上千万的资金,哗哗就投进来了,美国人的机器哗哗地往回搬,这几年,超过之前的几十年哪。”
“那是。你还没说煤矿炼焦纺织西药以及诸多的民用玩意儿呢。那些才是挣钱的东西。”华源的利润来源主要在民品,周学熙的精力也主要在民品。
“缉之,你说句实话,山东实业到这一步,谁是最大的功臣?”
“这个,自然是龙退思。我心服口服。”
“是啊。若是没有此人,山东万万没有今日的局面。我自诩搞洋务几十年,做炸药,造火轮,南北奔波。但在龙谦那里,我才对办实业初窥门径。系统这个词,是龙谦的发明,其意之深邃,我现在也不敢说是真正明白了。李文忠抗了几十年洋务的大旗,还有张香帅,我看都没有悟透实业的精髓。比如龙谦力主建立的那两个研究院,当时我就不明白,花那么多的钱找那么些闲人做什么?搞产品的研究还好说,研究外国的经济形势做什么?现在尝到甜头了,不能不佩服人家目光的深远。还有公司的那些制度,开始大家都不适应,觉得繁琐,现在好了,股东会做什么,董事会做什么,经理们有什么权,负什么责,一清二楚。更不用说配套、流水线、工艺规程、成本分析、市场调研、标准化及职业教育培训种种……最难的是,人家从不管公司的事,那么大的资金就是有办法筹措,投进来,就是放的下心。”
“徐公,我倒觉得,最令我佩服的是他拿住了洋人,特别是美国人。若是没有华美机械和斑马,万万没有今日的局面。”
“唔,这是自然。可是,洋人狡诈贪婪,为何华美及斑马如此的好说话?”
“这件事我倒是有所听闻。龙退思当初对大卫有救命之恩啊。”
“救命之恩不值得如此。龙谦有一句话极为深刻,他说,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不是军队,更不是政府,而是资本。资本家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敢于冒上断头台的危险。之所以华美及斑马对山东言听计从,那是因为着两个公司本来就姓龙!”
周学熙多年的疑惑一下子被捅破,“难怪!龙谦本就是从美国回来的啊!难道……”
“真相如何,我怕是看不到了。但你一定会探知的。不过这无关宏旨了,关键是这些资金,这些厂子,都在山东。她造的枪炮都装备 了自己的军队,她挣的钱都花在了山东。这才是最根本的。自从看了华源经济研究院关于美、英、德、法、俄、日等国的经济数据,真是令人汗颜啊。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沂州搞出了几十万吨钢铁。在国内算是执了牛耳了,可是比起美国德国等强国,简直不值一提!庚子年。也就是经济研究院习用的西历纪年1900年,美国的炼钢数为1600万吨。德国为640万吨,英国为600万吨,法国为160万吨,俄国为220万吨……这是六年前的数字啊,比起人家,我们那点东西,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还有枪炮。看看日俄战争的耗费,我们一个月所产,不够一日之费。按照退思讲,如果欧洲开战。那种局面是我们连想也不敢想的,一仗就是几十万几百万发炮弹的损耗,别说能不能打,关键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打!”
“欧洲大战?退思认为欧洲会发生大战?”
“他跟我说过,欧洲不出十年。必然发生人类有史以来最大最残酷的战争。这场战争对中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如果中国正确地抓住这个机遇,尚可缩短与欧洲列强的差距,不然,我们就可能永远不会翻身了。”
话题太远了。周学熙有些跟不上。而且,沂州钢铁进步神速,都快赶上日本的八幡制铁了,周学熙根本没敢想会赶上英、德、法等强国……
“徐公,你叫我来,不是为了这些吧?”
“当然不是。杨莲府召集我们议事,你认为所谓何事?”
“自然是军火之事。上次华源拒绝了北洋的要求,据说朝廷甚为恼怒……徐公,小弟私下以为,龙退思被调出山东,跟这件事有直接的关系。”
徐建寅没有正面回答,“这几年在龙谦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其中最大的收益就是明白了朝廷和国家不是一回事。你不要急,听我说,话出我口,入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个门,我根本不认。而且,我也没机会认了。”徐建寅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他才接着道,“朝廷换了一朝又一朝,国家却要永远存在下去!华源中兴,既不是你我的,不是张毓蕖王万方的,也不是龙谦陈越之的,她是国家的!有了山东这点火种,积累下人才和经验,慢慢地铺向全国,以吾国之广大,未必不能在五十年或者更短的时间内赶上列强。但是,如果将她交给朝廷,我敢说,她就是金陵汉阳的结局,越走越窄,越走越背!当初金陵所造的海军用120公厘速射炮技术不落后于列强,但我们这些年造了多少?海军添置了几条船?据说汉阳兵工厂已经因资金问题停产了,他们起步比我们早得多,张香帅是曾侯李文忠之后最出色的人物,却也难挽颓势。据说,张之洞要调京师入军机了。他走后,汉阳的厂子,只怕是要荒草满院了。而华源呢?你看看改进的多快?刚造时的机关枪有多少问题,现在改进了多少?手枪我们之前造不了,现在不是造出来了?我相信再有一年转入批产没有任何问题。这就是差别!龙谦说的对,对于朝廷,永远只关心统治的延续,至于国家的富强,那是第二位的。如果二者发生冲突,宁肯牺牲掉国家,也要保持统治权的延续。”
这是很诛心的话了,周学熙沉吟片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亡了,朝廷何在?”
“并非看不透这点。而是另一个难题,是保国家还是保统治?”徐建寅锐利地盯着周学熙,“龙谦治山东,强军富省,办法层出不穷。若是你,是任凭龙谦发展下去,最终客大欺主,还是调虎离山,免除后患?
周学熙无语。
“杨莲府此去京师,必然受了朝廷的密旨。当初徐世昌来济南传旨,承诺北洋兵不进山东。这已经很过分了。自庚子之乱,中枢威权尽失,编练新军以自强,却冒出了北洋和山东两个怪胎。太后春秋已高,皇上又是那个样子,不能不有所准备。所以,在中枢收袁慰庭兵权以控制北洋,在山东用调走龙谦的法子收回山东经济,主要是军火这一块。毫无疑问,杨莲府明日必然是这个话题。等收走华源和中兴后,北洋兵马安抚妥当,必然派兵入山东,彻底将山东收归朝廷。”
周学熙叹口气,“徐公,我们该当如何?”
“华源中兴是私人性质的公司,该怎么办你自然清楚。若是股东们同意将公司交给朝廷,你也拦不住。但是,绝不可示弱于他!更大的难题,交给龙谦去做吧。”
“徐公,会不会由此生乱?”
“乱是肯定的了。”徐建寅闭上眼,“我只是担心毁了国家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点元气。”
“徐公放心。我定当据理力争。何况,还有张毓蕖陈越之他们呢。”
“真想看看龙谦怎么应对乱局,看看他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可惜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