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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不到一个月,却让顾维钧的心中有种超乎寻常的感觉,这次他来上海,他的这次到来,好像并不是太受欢迎。
尤其是王学谦,见面的那一刻,他能感觉出来,对方似乎非常谨慎。
“少川兄,这次来上海是度假?可惜,这段时间,上海可不是一个度假的好地方。”和王学谦一样,顾维钧是南方人。面对燕京冬季的寒冷和干燥,身体上或多或少的会出现一些不适和异样。
“这个?”顾维钧听到这些话,眉头不由的皱起来。
他当然不是来上海度假的,但同时,他的出现也属于私人性质,因为作为一个外交官,他并没有获得国家层面的支持,可以说,他最多也就是和外交总长颜惠庆两人之间商量之后,就来到了上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燕京,国家政府已经陷于瘫痪的境地。
作为总统,徐世昌的政令只能在总统府之内管用,而在燕京城内,只有一个城防司令王怀庆怎么斗得过手握重兵的吴佩孚?
在直系之内,由于冯玉祥和徐世昌过多的接触,已经被吴佩孚调去了陕西,对付皖系在北方的最后一个督军,陈树藩。皖系在北方的最后一个据点,也在内忧外患之中,风雨飘摆,在燕京方面坚信,要不了多久,陕西也被直系控制。
总理靳云鹏,也不是能管事的人,毕竟大权都在曹锟手里,他也不会过多的干涉外交上的事。
尤其是,对于民国的政要来说,和外国人有关的事情都是马蜂窝,谁也不愿意去招惹。
这样一来,顾维钧来上海,只能是以私人的名义。
但他能说成自己是来旅游的吗?实际上,顾维钧也是看到了上海的糜烂局势,深怕这种局势影响到整个国家的安定,这才从燕京赶来上海,想着是否有办法化解彼此之间的矛盾。
另外,他也坚信,罢市,罢工,最后出面的只能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对话。
要让英国人向一群工人低头,按照顾维钧常年在欧洲的外交官经历,还有对英国人的了解,这个固执的民族,绝对不会低头。因为,丢不起这个脸。
王学谦见顾维钧所有所思的样子,心知肚明,不经意的看向了黄蕙兰,后者对于王公馆家中的摆设,布局,家具的式样和设计,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王学谦笑着对黄蕙兰说道:“嫂子,听说你想要在上海置业?”
对于华夏的印象,黄蕙兰在回国之前非常模糊,即便是她父亲,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在国外不是一代人了,对于祖国的种种,只留下了华人永远也无法忘怀的祠堂和宗族之外,已经所剩无几。
燕京虽然是国都,王城。但是对于习惯了现代化生活的黄蕙兰来说,刚刚通上点灯的燕京城,绝对是一个蛮荒之地。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煤气,一到做饭的时候,总觉得烟熏火燎,感觉后院都要烧起来一样。虽然她很少踏足厨房。最糟糕的是,连卫生间都没有。
而上海和天津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上海,城市建设几乎和世界上其他大都市一样。
摩登、时尚、便捷的现代设施随处可见。
这就更加深了她在上海置业的想法,只是一直以来没有碰到合适的房子,让她困惑不已。
说起房子,黄蕙兰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国内最适合现代人生活的就是上海了,可是在租界内,却很少有人卖现成的房子。就是有现成的房子,不是地方太小,就是太偏僻。”
王学谦会心一笑,一指管家伍德说道:“如果嫂子有心在上海置业,不放让我的管家带你去参观一下周围,他应该给你不少有用的建议。”
顾维钧心知肚明,王学谦这是要支开他的妻子。但也是他最想做的事,毕竟他和王学谦接下来聊的事,可不适合家里人,尤其是女人参与。
“走,去书房聊。”
王学谦带着顾维钧上了二楼的书房,虽然在东西方,房屋的建造和室内的装潢都有着太多的诧异。但对于房子的主人来说,不管在东方还是在西方,书房永远是一座房子最重要的地方。
很多主人的习惯和性格,也能从书房的布局之中,看到一些端倪。
顾维钧走进书房的那一刻,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不同于楼下客厅的欧式家具和布局,整栋房子在外观上也能看到欧洲复古建筑的痕迹,但是在书房内,却是完完全全的中式布局。
扬州的雕漆屏风,圈椅,茶桌,甚至在靠窗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棋盘。上面还错落有致的散落着一些黑白的棋子。
看来,王学谦从骨子里都是一个崇尚东方文化的人,甚至在美国生活了十来年,却还是没有被西方文化同化。
“子高,我想知道,在上海的罢工和罢市,你参与了多少?”顾维钧并没有选择迂回路线,反而直截了当的问道。这样一来,却让王学谦、卫挺生多少显得有些不适应,两人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
不过,随后王学谦的开口,让顾维钧心中的担忧不由的提升了好几个等级:“少川兄,证券交易所也在罢市行列中,您觉得我们会陷入多少呢?”
面对不准备配合的王学谦,顾维钧只能寄希望于卫挺生,看向了在一边准备和稀泥的卫挺生。
发现房间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卫挺生却还装模作样的在研究桌子上的残局。
“这个嘛!”卫挺生见多不过去了,其实他也是赞同罢市的,因为英国人的‘内四条’出台之后,各行各业都将受到影响。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外国银行和做贸易为主的洋行。作为一个眼界开阔的经济学学者,他当然明白,这是英国人针对民族工业的一次压制。当然不会妥协:“少川兄,这个主要是上海工商业界对租界当局的新税收政策的反对,并不存在于政治上的矛盾。”
“可是你们知道吗?正因为上海的罢工和罢市,让政府非常被动。”顾维钧在燕京的时候,就整天应付英国公使咄咄逼人的通牒也好,质问也罢。总是,燕京的外交部已经处于相当被动的局面,可是话锋一转,他也知道,民族感情是这次事件愈演愈烈的主要原因:“当然,在苏州河发生的惨案,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在场的三个人都是聪明人,卫挺生能够听出来,顾维钧可能是因为迫于燕京外交部方面的压力,才来的上海。
这个可能,王学谦也听出来了。
当然,曹锟是绝对不会去和英国人交涉的,更不会有任何表态。在直系和皖系的领军人物之中,曹锟绝对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除了他心中的权力欲望之外,不管是公开或者私下,曹锟都是个怕麻烦的人。
尤其是这个麻烦还是和英国人有关。
在军阀之中,曹锟虽然在外界传言,他是因为受到了英美的支持,才在战争中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但实际上,曹锟和英国人的关系,并不融洽。原因就是,曹锟并不是一个合作的人。
反而喜欢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
这不同于段祺瑞的雄才伟略,同样和日本人接触。段祺瑞的做法,足以用枭雄形容。就说他卖南满铁路来说,当时皖系坐镇的燕京政府,国库连一只耗子都养不活,上下官员的工资都只能打白条。
段祺瑞就从日本人哪里贷款,其中贷来的款,小部分用来缓解政府经费不足的危机。
主要的贷款却用来组建他的安国军和边防军。虽然卖掉了东北的利益,在民族立场上,有卖国的嫌疑。但是站在一个政客的立场上,他此举不仅让濒临崩溃的政府恢复了运作,还增强了自身的实力,让在军中并不占有绝对优势的‘皖系’一夜之间强大起来,为统一全国做准备。当然,出卖东北的部分铁路权,还从战略上牵制了越来越强大的张作霖。
至于段祺瑞的想法,更是实际。
这能够从他和冯国璋的对话中得出结论,当初冯国璋对段祺瑞心安理得拿着日本人的钱,买军火,扩充军队的做法,非常质疑。
但是段祺瑞的回答,却让冯国璋垭口无语。
“要是民国强大起来,日本人的钱还用还?”言下之意,要是让他统一了国家,他不仅会赖掉向日本的借款,要是实力足够的话,不介意从日本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就像是当初的甲午一样,只不过调转个个而已。
或许是一个军阀的无奈,段祺瑞最终也没有能够完成统一南北的梦想。
但曹锟的性格,在面对外交事务的时候,表现的绝对不合作的态度,让很多驻民国的外国公使非常头痛。
他一不借款,二不向列强要求援助,完全像是一个封闭的家长,只关注自己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所以,顾维钧来上海,绝对不可能获得曹锟的支持。甚至连表态都不会有,而王学谦还明白了,连名义上的国家领袖徐世昌也没有政府层面上的任命,那么顾维钧来上海只能是外交部内部的决定,或者说私人的行程。
从这一点来说,王学谦是不愿意顾维钧牵涉进入和英国人斗争中来。
毕竟眼下的斗争形势,完全已经变样了。上海的工商界是被逼无奈的选择,而最起劲的是广州的临时大总统府。原因的话,王学谦也能猜测一二。
孙先生的‘国党’想要在广东组建军队,但是没钱,连政府都运作不下去,还谈什么组建军队?
而商团和‘国党’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微妙。合作,但是互相提防的前提下,‘国党’想要在广东筹措经费,只能动其他脑筋。
那么‘盐税’和‘关税’就成了‘国党’最垂涎不已的两座金山。
所以,闹得最凶的已经不是上海工商界,也不是陈教授领导的工人和学生运动,反而是本来不相干的‘国党’。
广州、香港的罢工,就是‘国党’的手笔,甚至通过‘国党’在南洋的众多关系,新加坡的罢工似乎也是‘国党’在主导。相比起义来说,罢工的投入是最小的,但效果好的,让初尝其中滋味的孙先生欲罢不能。
王学谦深知此种的关系复杂,但顾维钧却不知道。
顾维钧甚至还觉得,凭借他对王学谦的提携之恩,他能够说服王学谦悬崖勒马。
可恕不知,想要消弭这次反英运动,王学谦即便在其中有着很重要的影响力,但是眼见利益将要获得的情况下,谁也无法凭借一句话,让这场风波彻底摆平。
而将这次运动平息下来的关键突破口,只能是英国人。只有英国人低头了,谈判开启了,最后谈判的结果能够让各方都满意,才能平息这场轰轰隆隆的运动。
当然,如果已经进入了谈判的时期,那么顾维钧的出现,对王学谦来说,无疑是多了一个优秀的谈判代表,也不用亲力亲为和英国人去扯皮了。
所以,当他听到顾维钧的语气中,有意让他平息工潮的时候。王学谦选择了反对。此刻的王学谦并不愿意顾维钧过早的介入此事,所以说话的口气,就会让人感觉太过僵硬:“少川兄是受到了靳总理的委派?还是徐总统的任命?”
“难道你是受到了政府的委任?”顾维钧也不客气起来。在他看来,王学谦也是乱命。
可他却真的小看了王学谦,或者说小看了曹锟对于钱的渴望。
别看曹锟和列强刻意的保持距离,但是他并不排斥钱,尤其是像盐税这样的一笔足以改变直系和奉系之间实力对比的巨款,所表现出的狂热。
不仅王学谦和曹锟联系上了,而且连卢永祥这个和直系站在对立面的皖系督军,也和曹锟联系上了。
让顾维钧诧异不已的是,王学谦竟然点头了。
“你们不会是?”
“曹锐已经来上海了,作为南北联络人,现在谈判的时机还未出现,所以……少川兄,对不住了,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曹锐,字健亭。是曹锟的四弟,熟悉曹家几兄弟分工的人都知道,曹锐的身份,不仅仅是曹锟的四弟,还是曹家的钱袋子。王学谦说出来一个让顾维钧全身发冷的消息。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些,他顿时有些脸色发白。回饭店的路上,顾维钧若有所思的想着和王学谦之间的谈话,结果让他心灰意冷。原本以为,王学谦能够成为他在政治上的助理,有意的提携了一二。
可没想到的是,王学谦似乎根本就不用他的提携,就能够混得比他好得多。
原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可是当顾维钧心灰意冷,其实他心里已经了决断,准备离开的那一刻,王学谦却突然开口挽留他,让他在上海住一段时间。
没有任何理由,但是顾维钧听出来了对方的意思,英国人不会放任罢工一直下去。只要罢工的工人保护好机器和设备,英国人就没有理由对那些不去工厂上班的工人采取任何办法。
罢市就更简单了,不营业,不缴税,拒绝一切租界方面的合作。
要不了多久,英国人就会因为损失越来越大,而放弃这种对立情绪,迫切的希望通过谈判来恢复正常的租界次序。
顾维钧扭头看向黄蕙兰,说:“你很喜欢上海?”
“没错,相比起来的话,上海的吸引力比伦敦要大的多。达令,我们在上海多住一段时间吧?”黄蕙兰满心欢喜的说道。
“留下来,住一段时间?”顾维钧这句话仿佛是自己在对自己说,可是却让黄蕙兰却高兴不已。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