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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老师罹患眼疾,陈恪便不能再呆在家里,从陈忱那里离开,便赶往银梁桥。
昨日返京,光想着和家人团聚了,他也没注意汴京城的变化,今日让二郎一说,一路上细看,果然发现许多不好的苗头……首先是街面上军汉数量大增,虽然汴京城有几十万禁军,但平素里都被约束在营中,很少在街上走动。但现在,成群成群的禁军大街上游走,面上带着煞气,到处寻衅滋事,是陈恪从没见过的。
还有地痞流氓也跟着浑水摸鱼,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开封府的官差和巡铺的巡捕兵都在街上,勉强维持着正常秩序,但哪敢去招惹愤怒的大兵们?一旦那些家伙法火,肯定就罩不住了。
一路上眉头紧锁,到了银梁桥欧阳宅前,陈恪才调整过情绪来。
见是主人的得意弟子前来,府上门子一面通禀,一面把他迎进去。进到前院,欧阳辩便迎出来,脆生生道:“师兄,你来了。”
“和尚,”陈恪笑道:“半年不见,? 又长高了一些。”
“有么?”欧阳辩开心道。
“当然有。”陈恪点点头,笑道:“我答应的你契丹马已经到了,回头你到我那去挑。”
“师兄果然是信人。”十岁的小孩文绉绉道:“师弟先行谢过了。”
“谢你个头,咱俩谁跟谁?”陈恪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我老师呢?”
“在碧浪轩养病呢,”欧阳辩小脸忧虑道:“病得可厉害了。”
“走,去看看。”陈恪便拉着他的手,来到后院的碧浪轩中。
此时是碧浪轩外绿柳浓荫,莲叶接天,端的是一副夏日美景。
陈恪和欧阳辩脱鞋进去轩中,便见老欧阳骨瘦嶙峋,一身道袍显得空荡荡的。双目覆着毛巾,躺在竹床上,手边是一摞摞公文。身后的桌子上,堆着满满的书籍。他的身边,跪坐着长子欧阳发,看到陈恪进了,轻轻点下头。
见老师好像睡着了,陈恪便放轻脚步,跪坐在地上。
欧阳修却出声道:“仲方来了?”说着伸手拿下帕子,睁开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道:“唉。只能看你个影子。”
“老师。”陈恪俯身行礼道:“学生拜见老师。”
“什么时候回来的?”欧阳修缓缓问道。
“昨日回来的,今早才听说老师病了。”陈恪道:“就赶紧过来。”
“唉。”欧阳修叹气道:“为师老了,老且病矣。怕是要成废人了。”
“老师哪里话,一时小疾,治好了就是。”陈恪望向欧阳锋道:“看过大夫了么?”
“请太医看过。开了清肝明目丸,服了几剂都不见好。”欧阳发轻声道。
“老师似乎不只是眼疾,”陈恪看着欧阳修一身病容,皱眉道:“我给老师把把脉吧。”
欧阳发知道,陈恪有一手深藏不露的医术,闻言欣喜道:“那太好了。”赶紧搬来个杌子,放上诊脉的小枕头,然后慢慢扶起父亲来。
就这么个动作,还有人扶着。欧阳修都累得长叹气,好一会儿才抬起瘦成枯柴的手臂,搁在枕头上。
陈恪伸出手指按住欧阳修的寸关尺,半晌,又把杌子搬到另一侧,号左手的脉象。再看看他的舌苔、眼睑,摸了摸他的双腿。沉默片刻。问道:“老师是不是两脚发酸、多食易饥、烦渴多饮,口干舌燥,尿频量多?”
“是,都说对了。”欧阳发连连点头道。
“是不是眼目昏花,气晕侵蚀。视一成二,仅分黑白?”陈恪又问道。
“嗯。”这次是欧阳修点头。
“我父亲到底患的什么病?”欧阳发迫不及待的问道。
“应该是消渴之症。”陈恪缓缓道。
“啊……”欧阳父子都吃了一惊:“竟是这等顽症!”
“肺热伤津、口渴多饮;胃火炙盛、消谷善饥;肾不摄水、小便频数。肺燥、胃热、肾虚并见。而成消渴之症。”陈恪沉声道:“半年前,我观老师便有肾虚、胃热的症状,但你说自己向来多吃多排,多喝多溺。所以我也没往这方面想,只开了两个温养的方子,老师可按时吃过?”
“惭愧,”欧阳修道:“辜负仲方好意了。”
“父亲太忙了,觉着身子能撑,便没在意。”欧阳发道:“但消渴之症,和眼疾有什么关系?”
“眼疾也好、手脚乏力也罢,都是消渴症的并发症。”陈恪道:“不过老师也不必太过担心。”说着笑笑道:“要是太严重的话,我肯定不敢直说的。”
这句话,让欧阳父子心下大宽,老欧阳笑道:“你小子吓得我够呛。”以欧阳修的医学知识,自然知道消渴症是无法根治的,而且据说病人会被慢慢折磨致死,老欧阳再洒脱,也不可能不害怕。
“这个病本身并不可怕,也不是不治之症。”陈恪轻声道:“可怕的是引起的并发症,这才最要命的。而往往因为并发症太严重,使人们忽略了本来的病症,所以太医一时没诊断出来。”陈恪已经对宋朝医生的水平有所了解,知道因为名医都敝帚自珍,加之医书缺失,导致医生水平良莠不齐。哪怕是太医,也大都只精一门。比如这给老欧阳看病的太医,应该是只看眼病的,所以诊不出消渴症来。
“所以说,治眼的药没用?”欧阳修问道。
“治标不治本,如果感到用了舒服些,可以用用无妨。”陈恪道:“老师这病,本不该这么厉害的。但天热,多食炒、炸之物,情绪愤郁、伤风感冒、房事过度……都会诱发病情突然严重。”
欧阳修想了想,点头道:“看来确实这个病,你说得这些我都犯了,”顿一下道:“除了房事过度之外。”就算是也得撇清啊,不然师道尊严何存?
“那该如何治疗?”这才是欧阳发最关心的。
“我开三个方子,分别调理肺燥、胃热和肾虚,服用两月即可。”陈恪道:“另外饮食清淡,心情平和,注意不要忽冷忽热,待到秋里,即可大好。”顿一下又道:“每天吃个梨子,再喝一碗紫灵芝水,恢复得会更快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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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眼睛还可以好,欧阳修十分高兴,他还有史书没有修完,还有那么多的文章要写,如果眼睛看不见,什么都干不了。可想而知,之前觉着自己要失明,老欧阳得有多绝望……在他看来,只要眼睛能好,别的病都可以忍受!
现在找到病源,知道眼睛也能重新视物。他登时精神大好,对欧阳发道:“说起梨子来了,前些日子你梅叔叔送来一筐,赶紧洗几个过来。”说着对陈恪笑道:“吃梨治病很惬意的。”
“梨有治风热、润肺凉心、消痰降火和解毒之功效,是一味治疗消渴病的良药。”陈恪微笑道:“紫灵芝水的效用也差不多。”
“短时间内,我的眼能好么?”欧阳修得寸进尺道。
“不能,病灶不好,眼睛就好不了。”陈恪摇头道:“最快也得等到秋凉。”
“那还早呢。”欧阳修着叹气道:“正事都耽误了!”
“养病是最大的事情。”陈恪道。
“唉……”欧阳修又叹口气道:“你离京太久,不知道眼前是个多么深,多么大的漩涡,才会这么说。”
不一会儿,欧阳家的侍女,端上一盘黄橙橙的香梨。欧阳辩给父亲拿一颗,又给陈恪拿一颗。
“正要请教老师。”陈恪恭声道。
欧阳修拿起一颗子,咬一口满口生津,笑道:“味道还不错,快尝尝。”
陈恪几口便吃完一个,耐心等欧阳修吃完。老欧阳才缓缓道:“我先不跟你说经过,以免你先入为主。单说这一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吧。”
“先是御史中丞包拯,弹劾三司使张方平张相公,‘乘人之危、贱买所管辖富民的住宅,寡廉鲜耻,实在骇人听闻。如此小人,朝廷不能委以大任,处之以高位。’把张相公了轰下去。”
“后来礼部尚书宋学士继任三司使。又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右司谏吴及弹劾宋祁在任地方官时奢侈浪费、宴游无度、不理政事。况且,他的亲兄弟宋庠此时正担任执政大臣职务,因而宋祁不能出任三司使。结果宋祁只在位子上待了一个月,便被任命为郑州知州,离开了三司。”
宋祁的继任者,便是铁面无私的包拯。按说这回都该服气了吧?不行,有人不答应,谁?就是躺在这儿的欧阳修。在老欧阳看来,士大夫理应重义轻利,珍惜名节,轻视官位高低。但包拯却恰恰相反,他大肆攻击三司使张方平,迫使张方平下台;宋祁刚刚接任,又不遗余力地抨击宋祁的过失。宋祁被罢免后,他却顺利地担任三司使职务,这不能不使人怀疑包拯是个奸诈小人!
但官家没理会,依然让包拯当这个三司使。